第4章(1)
天降小雨，冷风透衣，今年还未过中秋时节，天气就不知不觉变得特别潮湿阴冷</p>
自城外收租回来的林星河刚穿过飘絮院的正门，敏锐的双眼即已看见祖母神情肃穆地站在飘絮院正堂之中，年过七十的老祖宗，傲气的老脸上怒气凝聚而她身后，林家的主事们恭敬的一字排开</p>
“没想到我这飘絮院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哟，没看错的话，这不是船坞的主事吗？还有账房李先生，你也来了？难不成林家到了遣散下人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林星河一见这阵仗，反倒挂起不太正经的笑容，话里话外尽是挑衅之意</p>
彬在角落的秋茗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却装没看见在这个家里，他不会示弱，也不会求饶，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林家的事反倒这个叫祖母的长辈处处与他为敌，把他当眼中钉</p>
他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所有人，没有发现他娘的踪影，想她应该又出外打马吊去了也好，娘不在场，他反而可以不用顾忌太多</p>
见到林星河，林家老夫人浑身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之情</p>
“你给我跪下”半丈长的乌木拐杖在光滑的地面大力碰出声响</p>
“孙儿做错了什么吗？”林星河面带嘲讽的问</p>
“混账！傍我跪下你错得还少吗？”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p>
在祖母的骂声中，林星河听到正门处有移近的足音，他微微回头，只见满头大汗的沐萧竹跑进院子，担心、忧虑、无助毫不掩饰地浮在她洁净的脸上</p>
斑挑瘦弱的身子才刚过正门两步，她即刻被侧房里出来的何嬷嬷及红杏拦住去路</p>
她们好似在跟她耳语着什么，但她根本没有在听，只是不停晃动身子，伸长秀美的脖子努力往正堂方向张望</p>
不忍她担心，林星河转身与她四目相交，用他俩才能心领神会的眼神吩咐她不要进来，快点离去</p>
沐萧竹看懂他的意思，焦急的情绪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娇巧的莲足随着红杏跟何嬷嬷的推挤而移出林星河的视线</p>
“你在看什么？老祖宗跟你训话，你在看哪里？”老夫人身旁的沐秀严厉的质问</p>
“哈哈！这是我的院子，难道我还不能四处看看？沐总管，不要狐假虎威，再怎么说我也是主子，你不过就是个下人”</p>
“你……”沐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p>
“你说！为什么要去船坞？为什么要去账房？你有什么目的？想夺家产、想看看林家有多少家底可以分？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瓜分林家的产业，林星河！你的狼子野心可真不小！”暴怒的老夫人几乎忘了自己年事已高，用足浑身力气向林星河发难</p>
闻言，他轻松地来回踱了两步，内心狂笑不止</p>
“你还记得你在你爹临终前时答应过什么？不接近账房，不过问船坞和盐场！老身就知道你是个混账王八蛋，说过的话不算话，真是畜生！林家之耻！”老夫人每一个字都含血带怒</p>
林星河冷笑爷临死前是在祖母的逼迫下，才留下如此不近人情的遗言几年来，他为了让爹能安息，一直忍气吞声地遵守着，不做任何争夺</p>
但时间总会教给人一些东西，他逐步意识到，自己越是忍让，下场反而越是凄凉</p>
“祖母，你可别气坏了身子，别熬不到林家垮掉的那一天，孙儿会难过的”林星河反击了</p>
照目前情势来看，祖母不会让他好过，而林家再这样下去，必会走向衰落，兄长不是经商的料，他再勤勉也是惘然，祖母的偏狭更让情况雪上加霜</p>
“你……你……畜生！”</p>
“分家产？真是笑死人了祖母，你可知道林家如今是什么光景吗？现下可是只凭我收回来的佃租在苦苦支撑，难道你不知道吗？”</p>
“胡说八道！”</p>
“爹还在时，每年盐场有十万两收益，如今呢？还剩多少？盐商赊下的盐钱又是多少？不足一万两城西的宋家大肆扩张，取代林家盐场只是迟早的事，你还有什么家产给我分？”林星河犀利地指出纰漏</p>
宋家两代家主，经营有方，克俭持家，曾经那个小小的宋家，至今已有取代林家之势，而林家只是强弩之末</p>
虽然他被排挤在外，但他对泉州生意场上的事了如指掌</p>
在一旁的李先生不自觉的连连点头，沐秀瞧见立刻掐了他一把，狠狠瞪他李先生忙再次低头沉默</p>
“源儿才接掌生意，银子回得慢些乃情有可原，你少在这里颠倒是非”老夫人偏袒林星源由来已久，这种态度不会因为林星河的真话而有所改变</p>
她也素来都相信她一手培养出来的长孙不会是个废物，自然不会把林星河的话听到耳里</p>
“哈哈哈哈，情有可原，好一个情有可原”林星河眼角差点笑出泪来林家正逐渐滑向分崩离析的边缘，祖母却觉得万事皆可，真是太好笑了</p>
他的直言不讳和讥诮的眼神让老夫人更为震怒，紧握着拐杖的老手青筋如蛇盘聚</p>
“来人啊，把这个劣孙给我押入祖宗祠堂，让他在林家列祖列宗的面前好好笑去林星河，林家的列祖列宗是不会饶了你的沐秀，吩咐下去，林星河在祠堂中不许任何人给他一滴水一口粮，盐场主事把秋茗带到盐场做苦工！”</p>
“你以为你的这些忠心不二的下人能押得住我？”林星河不笑了，脸上表情倏然转为冷冽残忍</p>
拿着粗绳，围过来想要绑住他的壮汉们在他冷眸之下都迟疑起来</p>
这个家的人都知道，三姨娘家是武师出身，林星河自幼习武，他想要从此处月兑困根本易如反掌</p>
家丁们不敢靠近，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紧盯着从未善待过自己的祖母，“祖母，祠堂我会去的，我会接受你无理的惩戒，忍受你的不公，等林家如我所言的衰落下去时，我会把这笔账算清楚，我要你悔不当初，我要你跪在我的面前，向我乞求原谅，诚恳地求我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p>
“你……你……你这个疯子你就跪死在祠堂里吧，永远不许给我出来！”老夫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着这个从不曾关注过的孙儿，她突然有些心虚</p>
林星河仰首挺胸，双手负后，冒着寒雨直往与林家大宅一墙之隔的祠堂里去</p>
几位家丁在沐秀的眼神示意下紧随其后</p>
###</p>
他们等林星河的身影消失在祠堂大门后，便尽职的分散开来，守住正门和两道侧门，不允许里面的人出来，也不让外面的人进去</p>
进到阴冷无人的祠堂，眼看着正北边的石台上供奉的先祖牌位，林星河颓唐地站在寂静的厅堂里，悲愤难抑</p>
秋意更深了，檐角的冷雨敲打石阶，寒风拍打着门扉，而他的心，比这雨、这风更寒林家人不管再怎么错看他，他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个家，这是爹一手打下的基业，是爹起早贪黑、呕心沥血的结果，怎么能败在鲁直唯诺的大哥手里？</p>
想起爹，想到林家，林星河既悲伤又无奈</p>
慢慢的，雨声更急，夜逐渐来袭，寒意丝丝侵入单衣，他颀长瘦削的身子倒在蒲团上，失神地看着石台上点着的香烛</p>
“二少爷”突然，一个微微发抖的女嗓从雨声里出现，小如蚊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