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
年三十这天,江杉和江舟一大早就被拽了起来去了街上,逛了大概两条街店铺,走到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红彤彤的新羽绒服试穿了之后就没让脱下来。
楞是逛到半晌午,江母才意犹未尽带着俩姐弟走向超市,出来时两手挂满了各种年货和鱼肉,三个人被坠得摇摇晃晃回家去了。
中午随便煮了点面吃了,江母就开始收拾那一大堆鱼鸭肉,江杉带着江舟打下手坐在屋子里摘菜,电视声音开的比平时也要大,敞着门,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早几天江杉就发现他们这栋楼租户都陆陆续续回老家去了,这会就她们仨。
江舟看着电视入迷,手上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江杉抽出根菜叶子往他头上一拍。
“别光看不干活啊!”
江舟楞了楞,眼神像是被黏了胶水一样,撕下来一小节又黏回了电视上。
江杉终于明白小时候为什么妈妈老是说自己恨不得钻进电视机里,眼前正有活生生的画面,顿时忍俊不禁。
叮咚一声,江杉的诺基亚手机响了,是短信提醒的声音。
她从兜里摸出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正要点开看,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备注写着——爸。
江杉手顿时僵在了按键上,机械的电话铃声持续响着,江母在厨房听见喊了声:“谁的电话咋不接啊?”
江杉拿着手机走到厨房门口,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铃声,显得突兀又刺耳。
江母手里切着肉,投去了一个疑惑的表情,江杉张了张口:“爸打来的……”
江母神色一呆,片刻后冲了一下手往围裙上一擦,接过来按了接听:“喂?”
电话那段静默了片刻,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杉听不真切,说了好一会,江母眉毛越拧越紧,末了只说了句:“那你来吧。”
便挂断了电话。
江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手机:“爸要回来过年?”
连她自己语气中无意间带着期盼都未曾发觉,江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拿起刀接着切案板上的肉。
江杉看着沉默的母亲,不知道等会该怎样面对这个局面,她有些手足无措,而后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并没有想象中愤怒,反而还有一丝能一家人吃年夜饭的渴盼,而自己的这份渴盼又让她对自己生出厌恶来,一时间五味杂陈,绞在一起泛着苦。
江母很快烧了几个热锅子让江杉端进了屋,然后开始和面调馅准备包饺子,因为厨房太小,最后还是把东西都搬进了屋,江杉看着母亲手指翻飞,几秒钟就能擀一张饺子皮出来,顿时有些手痒,她伸出讨要道:“妈,我也想要个面团玩。”
江母从面团上揪了一块下来给她:“多大人了还喜欢玩面团。”
江杉嘿嘿两声,把柔软的面团捏成个小兔子形状然后又揉成一个球,一会捏成一条臃肿的鱼,玩得乐此不疲。
江母包了两大篦子饺子,堆得满满的,个个都是金元宝的模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电视上新闻联播的主持人都已经开始祝大家除夕快乐。
距离那通电话已然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就算是在城那头这会也该到家了。
江母把饭桌上的零零碎碎收拾好起身往厨房走去开火,江杉知道母亲这是不再等了的意思。
她手里捏着那团面,正准备起身也跟着去,屋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江母的手机正在电视机旁震动着响铃。
江杉一把抓起就接了,一声“爸”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对面传来的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有些紧张地问道:“请问是江大海的家属吗?”
江杉懵了,下意识嗯了一句。
对面听到肯定的回复后,方才叹了口气:“他出车祸了,医院刚刚确认死亡,因为没有家属在,刚刚医院联系到我们通知家属,你们快来趟建宁区第二卫生院吧。”
江杉大脑嗡的一声,一时间耳朵里像是被灌进了水,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对方又强调了一遍“建宁区第二卫生院”,江杉仿佛听到了自己说了声好,又好似只是在心里应了声。
江母端着菜走进来,江杉都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站在原地,江母伸手取过了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怎么了,谁打电话过来?”
江杉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说爸出车祸了,在,在建宁区第二卫生院,让我们快过去……”
江母楞了楞。
“……说是已经确认死亡了。”
江母直接软了腿就要跌坐在地上,江杉连忙搀住她,江母挣扎着想站起来:“走,走,我们快过去。”
江舟站在她们后面,也愣住了,“死亡”,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生命中,他此刻还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的意义,只是觉得有什么陡然缺了一块,心中空落落的。
而江杉又何尝不是呢?
她扶着母亲,牵着江舟的手往外走,匆忙间只来得及把门带上,甚至都没来得及上锁。
萧瑟的寒风一阵阵刮着,刮得江杉脸生疼,她站在路口等了好久才拦到了一辆车,带着母亲和弟弟坐上了车。
开车的师傅不时擡眼从后视镜打量她们,似乎想知道为什么年三十要去医院。
江杉感受到他的视线,擡头对视了一眼,那师傅很快收回了目光,匆匆一瞥,江杉只看到了那布满了皱纹的眼角,看起来跟父亲年纪不相上下。
不知道她们要去见的人,那眼角是否也早已是遍布了岁月的痕迹,应该再也无法对视上他的目光,江杉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和父亲见面说话是什么时候,连记忆中的面容都模糊起来,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气卡在了胸腔里,不上不下,让她难以呼吸。
没一会车就停在了一个卫生院门口,江杉付了钱,推开车门下来,挽着江母的胳膊,揽着江舟的肩膀朝里走,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无法擡起,落下去却又像是落入了一片柔软之地,触感十分不真实。
江杉刚迈进门,一辆救护闪着红蓝光报着尖锐的警报声停在了门口,不一会就有医护人员推着移动床,往里喊着“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江杉连忙拽着手里的两人往侧面的墙壁退,担架床上躺着一个半身是血的人一闪而过,江杉突然心中狂跳,拽了边上一个疾步匆匆的护士问道:“请问,请问,我们接到说我爸……”
那护士不耐烦地擡手打断她:“姓名?”
江母连忙回道:“江大海!”
那护士啊了一声,面色突然缓了下来:“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