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自由启航
辽阔的钦察草原上，蒙古人的营帐从河边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天际，在中央那座最宏伟的金帐之外，那颜脱合负手远望，欣赏着日落前最美丽的风景。在他正对的方向，一支朝贡的队伍正在缓缓离开。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回首眺望金帐，仿佛想要重新回味蒙古人这吞天噬地的威严气魄，却不想撞上了脱合意味深长的目光。
于是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前，毕恭毕敬地再次行礼，这种礼节形势源自蒙古，现已流行在罗斯贵族之间。
年轻的大汗从帐中走出来，站在脱合身边问道：“你觉得他们是真心臣服的吗？”
脱合的目光并未从远方收回，但语气还是饱含敬意的：“我的汗，没有谁在被剥夺自由后会真心臣服，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可我的谏臣都认为他们已经彻底服从了。”乌剌黑赤汗的童音里已经有了变声的迹象，身高也接近成年人了，“毕竟我赐予他们的自主权，是任何其他被征服的种族都不敢奢望的。”
脱合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展颜笑了，转身向大汗点头：“是的，他们应该满足，我的汗……”
而在那支正在离开的队伍里，另一场对话也在进行，雅可夫策马伴随着亚历山大，眼中的阴霾挥之不去：“看来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舅舅。”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让雅可夫亲眼见证这次朝贡是他主动提出的，经过一番示好，他为基辅公国争取到了在所有罗斯人里收税和调解纷争的权利，这件成就意义非凡。
“我将带领我的人离开。”雅可夫又说。
“去哪呢？”亚历山大问。
“君士坦丁堡。”雅可夫说，“戈尔斯基前阵子来信了，杰森带着他们打下来一片地盘，足以让我的人衣食无忧。”
雅可夫离去的背影充满决绝，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亚历山大澎湃的心潮，这是两个同样艰难的抉择，离去者也许是不愿失去心中坚信的某些东西，但留下的人何尝不是为了另一种更大的坚持？
望着四周秀丽的山河，亚历山大想了很多。蒙古人已将这片广阔到无法想象的土地联合起来，但蒙古包只是兽皮而已，当人们离去后，莽莽草原仍会回到不剩一物的状态，而我们却不一样……我们建造的材料是砖石，还有信仰……
与金帐汗国的安于现状不同，地处中亚的伊尔汗国仍处于不断进取的搏击之中。在旭烈兀汗的野望引领下，黑色铁骑如同难以抗拒的潮水，从伊朗高原迸发而出，朝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倾泻而下，伊斯兰文明六百年的中心巴格达在他们面前摇摇欲坠。
这天夜里，巴格达郊区一片漆黑，心怀恐惧的农夫早已离开，留下来的若不是投机取巧的不法之徒，便是桀骜不训的敢死之士。
蒙古人的先锋已在这里扎了营寨，骑兵穿梭其中，将一个个捆绑着的俘虏押送进来，他们甚至围起一圈简易的栅栏，完全把人当成了牲口。现在正被赶进“羊圈”的是一群女子，和所有这个地区的女人一样，他们穿着厚实的长袍，在头纱和面罩遮盖下，只有惊恐的眼睛露在外面。蒙古人兴奋地叫起来，一个醉酒的军官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们中身材最曼妙的那一个，迫不及待地走向火炬之光照耀不到的阴暗处。
杀戮之花就在措不急防中盛放。
只见那女子高挑细长的身体突然旋转起来，鲜血在军官的脖颈上喷溅，匕首的光芒一闪而过，同时被割断的还有附近几个男性俘虏手上的绳索。那女子拉住其中一个老者，轻轻说了句：“该走了，老师。”
一时的骚乱吸引了更多的蒙古人，他们是称霸这片沙漠的狼群，怎能容忍其他掠食动物的耀武扬威？女子和老人的身形刚刚消失在营寨外的黑暗中，蒙古人的战马已经嘶鸣起来，战争的机器永不停歇，不论白天或是黑夜。
箭矢在囊中哗啦作响，逃跑的猎物就在前方，那是一道低矮的沙丘，女子和老人的双足深陷其中，已经进入射击范围。蒙古追兵升起了嘲弄之心，不久之后，他们将会体验到无尽的痛苦，那是对于胆敢逃跑者的惩罚。
而就在一息之后，密集的箭矢便从沙丘后方疾射而来，将这股嘲弄彻底粉碎。蒙古人看见一排人影出现在上面，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盒状的武器，轻轻摆弄时，那盒子便连续射出致命的弩箭，其射速就连最精锐的骑射手都无法匹敌。蒙古人没有机会弄明白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了，当逃跑的女子也拿起一个“盒子”时，他们死前最后的景象，只剩下她旋转时从头巾里飘散开来的红发。
“成功了！”沙丘上的一个黑影说道。
米娅把法里德·西拿送到说话者的身边，吩咐道：“护送老师回藏身处，他对人们至关重要！”
“我们呢？”又有一人问道。
“我们？”米娅看了那人一眼，语气坚定而沉稳，“杀回去，彻底摧毁蒙古人的这个前哨站。”
“是，女士！”人们齐声喝应道。他们多数是年轻人，有的岁数甚至还没有米娅大，却在走向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军队时，脸上浮现出狂热的神采。他们坚信，在前方这个浑身散发着谜一般魅力的女人的带领下，他们这个刚刚成立的反抗组织，必将成为整个伊斯兰世界对抗入侵的中坚力量。
群星在夜幕下闪烁，这个夜里还有无数不眠的人在遥望着星空，各自怀着难与人说的心事。巴尔堡的女伯爵抱着她两岁大的儿子，心中思念着自己不知所踪的女儿；埃及的一名马穆鲁克将军打磨着军刀，突然想起了他远在钦察草原上的妹妹；君士坦丁堡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中，哈迪如愿见到了“夜莺”的首领，那个无比魁梧雄壮的男人，两人的目光中都透着意味深长的光……
两个月后的威尼斯，一支浩荡的车队从北方靠近，正在等待城门卫兵的盘问。塔楼上的守卫长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心想已经有好多年没看见十字军的踪迹了，当发现这支车队里还有女人、老者和孩子时，守卫长官讥笑地摇摇头，吩咐下面的卫兵直接放行。现在去耶路撒冷朝圣可不是个好主意，那地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稍微有点钱的家庭早就选择往西边迁移了，只有蠢货才会东行……不过守卫长官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要能在自己管辖的城门收一笔小费，再让某个幸运的船长赚上一笔，他才不管这些法国人的死活。
几百人的队伍，任凭哪个旅店都无法容纳，杰森进城后便直奔港务局而去，他需要找到自己的船。两个月的跋涉，即便最壮实的人看上去也疲惫削瘦，但杰森相信当大家看见幸运安妮号的内部空间后，这一路的疲惫会随之消散的。
在港口转了一大圈，杰森终于在酒馆里找到了安东尼奥。老船长见到杰森后，一把丢开手里的酒瓶，迫不及待地要带他参观改装后的幸运安妮号。
“工匠行会天天催我付款，你实在是坑惨我了，这趟法国去了这么久！”安东尼奥连珠炮似地说道，“我怕你回来以后找不到我，还得躲着那些催债的家伙，这日子可不比尼西亚好过多少……”
杰森带着歉意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膀，说：“我会补偿你的，先带我去看船吧。”
“你不会没钱了吧？这可是威尼斯，你要敢抢船逃跑，我们可就惹上大麻烦了！”安东尼奥警惕地审视着杰森，后者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没钱？我们可是刚刚洗劫了一座城堡呢……
幸运安妮号停靠在造船厂的最里面，远远望去，整个船身已被粉刷一新，连船底的藤壶都被尽数刮掉。船厂老板远远看见安东尼奥，立马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当看见杰森递过去的钱袋后，那张扭曲的老脸立即舒展开来，并为杰森介绍起工匠们的劳动成果来。
“船头的撞角包的是精钢，我保证它的冲击力足够击碎任何船身……两架弩炮都是按照君士坦丁堡城墙上的标准制造的，射程可达三百码……还有船舷的垛口，你瞧瞧这木质……”
船厂老板兴奋地搓着手，谄媚的表情里还带着几分得意，那是一个匠人对自己手艺的信心，他说：“它现在已经不再是一艘普通的船了，您应该给它起一个新的名字。请允许我自豪地向您呈上，这座代表全世界最高水准的……海上城堡。”
杰森饶有兴致地听完对方略带夸张的介绍，突然沉吟了一下：“这个……我还有个小小要求。”
“您说。”船厂老板笑眯眯道。
“替我把船帆漆成黑色，纯正的黑色。”
“您想要……黑帆？”
“是的，黑帆。”
走出船厂，一行数百人早就在码头等待。李芄兰抱着卡丽，说刚才有两个街头小子抢了卡丽手里的玩具木剑，被一个“少年侠客”还了回来。
“哦？还有这事？”杰森说，“那我可要当面谢谢这位小英雄。”
于是李芄兰将杰森引到不远处堆放货箱的区域，那孩子就在箱子上玩耍，岁数只有十二三岁，穿着明显是被改小了的旧水手衫，属于那种典型的靠海吃饭的家庭里出身的孩子，而且还是混得很一般的家庭。
“这跟你们无关，不必谢我。”当听到杰森的道谢后，这孩子学着大人的口吻摆手说道，“谁叫他们管我叫‘没爹的孩子’，这是我和他们的私人恩怨。”
杰森一听就乐了，将两枚银币硬塞在孩子手里：“我也是没爹的孩子，就冲这个，我替你买一杯酒……如果你会喝酒的话。”
那孩子老练地咬了咬银币，然后朝杰森伸出手来说：“我叫马克，咱们现在是朋友了，以后这一片有什么摆不平的，找我。”
杰森哈哈笑着握住了孩子地手，然后回头朝人群说道：“嘿马克，这个孩子和你同名呀！”
李芄兰关切地问道：“那你的父亲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