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褚遂安早知人面疮一事,可他却从未亲眼看见,也更没有料到会出现在褚遂渊的府上。
无论那老者所言太子与褚遂安在此与风索楼之人见面是真是假,可这些尸体却是真实存在的,造不了假。
白璇手里还握着匕首,道:“我方才见到这人后背血迹斑驳,本只是想看一眼伤口……”白璇也不曾想过这许多,可如今看到了眼前这副场景,却不能不想到不久前她和白岚追踪樨娘时看到的那个地洞,难道那里的尸体身上也有人面疮?
褚遂安命人将这些尸身先抬到院子里,带着一众人出了暗室。
他一路沉默,若有所思,白璇还以为他是在想那些人后背的可怖疮疤,可褚遂安却并未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刻在铁门上的那首童谣始终晃在他眼前,怎么也忘不了。
这首童谣他曾在冷宫中看到过无数遍,在他和他娘住的那间走风漏雨的破旧屋子的角落里,还有桌子下面,空无一物的小厨房的灶台里。
那时他娘也想让他多少认识些字,便拿了那首童谣来教他,可她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自小也不曾读书,故而字也认不全,教给褚遂安的有许多都是错的。
可即便是这样,褚遂安还是很喜欢在阴雨天,或者冰冷刺骨的雪天,窝在小火炉旁听她磕磕绊绊地念书。
“燕燕,尾涎涎……”褚遂安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那时她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一首童谣,竟然在几年后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皇帝震怒的脸依稀还在眼前,他在质问她是想用这童谣来明嘲暗讽谁,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她才是那个被人千方百计暗害了的人。
从暗室出去的时候天色已晚,再加上整日阴雨连绵,褚遂安便打算先带人回去,仔细定夺后第二日再去细审。
回去的一路上白璇还是在惦记着那人面疮的事,之前她从樨娘那里回去之后,原本想用在樨娘那儿学到的法子去配一下解药,却没想到后来诸事缠身,一直没有空闲再去琢磨,如今却是个好机会。
因此,她便问褚遂安:“王爷打算拿这件事怎么办?”
褚遂安道:“等明日再审,先将幕后主使之人查明再做他法罢。”
“可这人面疮却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只是在江湖门派中被人下毒,可如今平王府里竟然也出现了,还是得寻求应对之法才是。”
褚遂安问道:“那少庄主有何见解?”
白璇便请命道:“不才略通医术,王爷倘若信得过我,不妨将这解药研制一事交由我去办。”
褚遂安早知她与秦良瓜葛,再加上还有樨娘那样的……教导,他倒是信得过白璇的,便道:“这样也好,就有劳少庄主了,且我在宫中有几个相熟的御医,少庄主也可与他们探讨一二,想必都会愿意倾囊相助的。”
如此正合了白璇的意,人面疮一事历时如此之久,绝不能拖到武林大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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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日,白璇因为要专心研制解药,就只有白岚能和褚遂安一同去平王府了,有时一连几天都没有空闲会靖王府。可审是审,只是再审也实在审不出什么,能想办法让他们开口的,只能囫囵地说句与平王和太子都有关系,其余不肯开口的,更是怎么也不能动摇,再问也无济于事了,偏偏还有朝廷的人一眼不落地盯着,这边便不能离了人。
沈晏和兀述去帮白温景处理一些在临安城的事,两个人一连几日不见踪影,有时白璇会托沈晏帮她带一些药材回来,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想来从姑苏一路经过那么多地方到临安,这还是头一次几个人没有一同行动的。
别的倒也谈不上,毕竟都不是稚子痴儿了,只不过倒真是有些不习惯。白璇有时边配药,就总是想叫白岚一声,想和她说几句话,想叫她过去喝杯茶,可总是名字还未叫出口,便已经想起来白岚并不在这里。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与不好,一辈子那么长,谁能有一个这样牵肠挂肚的人,实在是一件幸事了,可白璇却不得不比别人更惶恐,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样的牵挂到最后对她来讲,会是此生的幸事,还是她后半生至死方休的磨难。
不过这段时间静下心来,倒是受益颇多,褚遂安为她引见的几名御医,随便哪一位都是当世的神医,起死回生妙手回春,放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夸张。
倒是她,虽然从前学过些皮毛,后来又师从秦良,可她的路数却总是亦正亦邪的,算不上经世锤炼的妙方,总是有些怪异的地方在里面。
譬如解毒之法,御医们常用温补克制之法,既能解毒,也不会伤及根本,可她下的药,到头来看,却都是些以毒攻毒的烈性药,虽则解毒十分见效,却也能毁人身体。
有时候老御医们在一旁商讨,她便跟过去虚心求教,将那些方法都详细地记下来。可那么多年学到的医理,就像习武一般,功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过来的,越是学得深,原本的东西就越是刻在脑海里,怎么也驱除不掉。
白璇对秦良疑心日深,便去问了白温景,可白温景和她说的,却与从前一般无二,似乎他并未察觉秦良有何问题一般。
等白璇再多问时,白温景便闭口不谈了,只用其他的事来搪塞她。
白温景尚在病中,白璇也不想问多了让他劳心,只能不再多言。不过近来她给白温景开了些药方,又去御医们帮忙润色,将白温景的身体慢慢调理恢复了许多。
她也一直在想办法解白温景的毒,虽然毫无头绪,可倘若白温景还能多挺几年,或许她就有办法了呢?也不知是否因为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就像死而复生了一回一样,有时候便总是愿意把事情看得更乐观一点,毕竟谁也不知道机缘会在将来的什么地方。
到临安也有几个月了,渐渐到了入秋时节,夜里只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也会觉得有些微凉。
白璇从药房里回去时,已是月上中天,她从小径穿过,经过院旁一片小竹林,秋风秋露,迎面拂到了她身上。
白岚似乎还有几天才能回来,这小院里,除了几个白温景安排给她的暗卫,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点灯,清寒的月光透过薄窗纱照进屋里,伸手一摸,床榻上铺着的席子上一层水汽,溼潤了手掌。原本应该是累了,可白璇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点了一盏灯放在床边小几上,然后披了一件外衣靠在床头看医书。她翻着书,看到了上面写着的那一个个草药名,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野马追、三白草、茯苓和乳香。
她合上眼,这些草药的颜色形状,便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从前学的时候,只以为是几味药配成一个药方,对症下药便罢了,可这几日却渐渐琢磨出悬壶这两个字的意味来。将来若有一天真的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当个江湖郎中也不错,或许某日云游到越剑山庄,还能进去看一看白岚他们。
白璇正想着,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树丛间一阵悉索作响,虽然声jsg音很微弱,却让她有些警觉。
白璇穿好了衣服拿起剑,屏气敛息往门边走去,就在她往外望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有个黑影在院墙边一闪而过,转眼不见了踪影。
那人轻功招式她眼熟得很,因此想也不想便追了过去,两个暗卫得她命令,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
白璇担心被发现,不敢走得太近,只是跟在视线尚能看清的距离边缘。
萧澜深夜到靖王府,总不会是来闲逛的,再者从金陵到此路途遥远,白璇也不信萧澜会无故至此。
夜色掩饰了她的身影,再加上萧澜脚步似乎有些匆忙慌乱,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急事,便也没有注意到她,直到白璇跟到了一处酒楼,才看到萧澜从楼上木窗一跃而入。
酒楼所在的这条街离烟柳巷不远,正是一处繁华所在,尤其是这样的夜晚,正是一些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白璇不欲打草惊蛇,便先潜入酒楼后院,才在无人处翻身上到楼顶,从边角处掀开了一片瓦,暗中窥视。
与萧澜同在的还有一个风索楼的手下,都围在四周。她看到中间桌上摆着一张牛皮纸图,却并未看清上面写了些什么。萧澜似乎疲倦至极,白璇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只是萧澜一直在翻看那张图,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她脚下有些发麻,快要蹲不住了,萧澜才缓缓开口,只是声音很低,白璇只能听清大概。
萧澜指了指桌上的图,对身旁几个手下道:“到了今日,染了人面疮的门派便只有这么多,近来靖王似乎在派人彻查此事,一定要将此毒尽快传入到皇室之中。你们过几日去一趟南疆,让南疆王再送些药材到中原,沿路经过各个门派时,再告与他们此毒源自南疆……”
白璇心下一惊,却又听其中一个手下道:“可南疆王一旦得知……”他话未说完,便被萧澜抬手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