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白璇沉默地看着她,收起了狼牙刃,然后坐到了一旁。
樨娘侧身蜷缩着躲在角落里,白璇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在这样封闭而压抑的环境里越发让她觉得喘不上气,好像樨娘的那种无力与绝望渐渐地感染了她,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没滋没味。
樨娘却忽然问她:“你觉得我这样是不是很丑,很吓人?”
白璇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人总会有老的一天,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有得不得面对的时候。”
樨娘闷笑了一声,道:“那要是白岚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可能老到走不动路,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喜欢她么?”
白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抚摸着身上仅剩的一块碎玉,道:“谁都会年轻,有过容颜姣好的时候,可那也不是一个人完整的人生,要是我心悦她,大概也会想陪她到老,然后看看她老了以后的模样,看着她白头,看着她再不复从前,却还是我最爱的样子,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等闲变却故人心……我和她之间没有这样的等闲。”
樨娘没有再说话,她背过身安静地躺着,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很微弱。
睡意昏沉间,似乎记起了很多本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事。
那年她还在风索楼里做护法,萧澜是她唯一的徒弟,整日跟着她练功。当初她救萧澜时也不曾想过太多,谁知把这孩子带回去以后才发现他竟然那么黏人,不管她走到哪儿萧澜都要跟着,而且一jsg跟就是五年,长大后也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她向来独来独往,可乍一有个人这样依赖着她,却也让她觉得受用,便默许了萧澜这黏人的习惯。
只是后来萧澜和她表明心意,却是她从未想过的意外。萧澜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样子,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毒蝎心肠的老妇动心。那以后萧澜待她格外的好,匆匆碌碌的前半生里,没有一个人像萧澜一样待她。
她总是在动摇,却也总是在窥见铜镜里自己不堪的容貌后骤然清醒。
那些年里,只要到了入秋时候,清早醒来总会在枕边看到一束沾了露水的木樨花。萧澜以为她不知道是他摘来的,总是躲在她房门后偷偷看着,细长的影子被黎明时的微光打在地面上,不安地晃动。
如今细想,一点一滴,都是她曾经错过的时光。
枯坐了一会儿,白璇忽然听到山洞外似乎传来一阵争吵声,她走过去俯身在石壁上听,好像隐约听到了沈晏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焦躁。
沈晏带着人在山林里找了整整三天才找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崖边有巨石滚落的痕迹,夜里时他又偶然发现崖底有火光,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白璇会跌落崖底,还被乌佐派人堵在了山洞里。
乌佐还是有些忌惮樨娘,所以不敢贸然对她动手。不过这三天下来,没有水,也没有东西可吃,她们两人身上又都带着伤,就算是神仙也难逃脱了。
他没什么好和樨娘再说的,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死在樨娘的手里,此仇不共戴天,只恨他实在无用,耗了这么多年,才找到机会抓住她。
乌佐命人在山洞洞口四周堆了许多柴草,上面都已经浇了油,只要一点燃,即便火烧不进洞里,烟也能从缝隙间漏进去,除非樨娘还有本事打碎这些巨石带着白璇跑出来。而崖底所有能通到悬崖之上的路都已经被他派人封死,无论去何处都只有死路一条,插翅也难逃。
沈晏赶来时看到他正举着一个火把想要点燃那堆柴草,便急忙阻止了他。
沈晏道:“你要杀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可我妹妹还在里面,你难道为了报仇就不顾无辜人的性命吗?”
乌佐打量了他几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那个妹妹和樨娘没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她们算得上是师徒了。樨娘杀我师父和师兄弟,如今我便让她和她的徒弟一起来赔命,有何不妥?”
沈晏只觉得荒谬,他想要夺取乌佐手中的火把,却在他要往前走时,数十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沈晏咬牙道:“你这样和樨娘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滥杀无辜的卑鄙小人,打着报仇心切的幌子,干出了如此勾当。”
乌佐不为所动,此时已到黄昏,四周泛起一阵潮意,天地都黯淡了下去。
沈晏带来的那些人根本不足以与乌佐抗衡,他不敢硬来,只能妥协道:“那你让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乌佐默许了,沈晏拨开围在自己身旁的那些人,向洞口走去。这几块岩石太过于巨大,想搬开也没有下手之处,沈晏只好凑近了些,叫白璇的名字,道:“白璇,你在里面吗?”
白璇正听着,忙回答道:“我在,我现在没事。”
沈晏稍微松了口气,问她:“伤到哪儿了?”
白璇这一身的伤痛,实在是说无可说,犹豫过后,她道:“我没有受什么伤,不过樨娘她好像不太好了……”
沈晏想单独和她说些什么,可现在这情况,他若是小声说,白璇也听不到,若是大声讲,就必然会被这附近的所有人听到。他只能问她:“里面还有出口吗?你有没有办法自己出来?”
白璇知道他也没办法,倒是有些后悔将沈晏引到这里来,毕竟原本她就算死了,也只是安静地死在某个角落里,也不用让别人多么记挂着,可现在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她就这样死在这个山洞里,沈晏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沉默了太长时间,沈晏也没再作声,他回过头,看到乌佐举着火把,似乎又想上前,他便告诉白璇:“乌佐……乌佐要放火烧了这山洞了。”
白璇听了心里反而很平静,乌佐总不会一直把她们困在这里,想要杀了樨娘,又不用放她们出去,放火烧洞是最好的方法了。
樨娘应当也听到了沈晏说的话,白璇看到她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最后却还是放弃了,颓唐地倒在那里。大概她本来想等内力恢复了便打碎这岩石从洞口出去,却没想到隐疾却在一夕之间发作,不过短短的一夜,她便成了一个苍颜白发的老人,再无挽回的余地。
白璇靠着岩石滑坐到地上,她听到沈晏有些无措地问她:“怎么弄成了这样……”
白璇也不知道,这么就变成了这样。
那年她父母刚过世不久,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街上,立交桥下车水马龙,两旁的路灯绵延出一条忽明忽暗斑驳的光带,偶尔只能看到几个加完班后匆匆忙忙赶回家的路人,擦肩而过,然后向她投来好奇的眼光。
冬雪下得很厚,她衣服单薄,却并不觉得有多冷,家里才是冷的,她再也没能从那个从前还是她的家的地方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她也不想回去,不想去回忆,尽管大部分的时间她好像都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回忆里,把回忆当作了生命。
后来……白岚还没来的时候,每次下大雨或者下雪,白温景都会让奶娘把她抱到自己的书房里睡,书房里点着暖炉,她从头到脚都觉得是暖的,夜里白温景就合衣躺在她身旁陪着她,随她抱着自己的手,脸也埋在自己的手心里。
白璇胸口一阵发闷,像纠缠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只要她有一天还记得从前,就无法挣脱。
还有白岚……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做了些什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有没有恨自己不告而别,从前说了那么多的喜欢,现在都还在吗?
白璇按了按眼角,嗓子忽然有些滞涩,她对沈晏道:“如果我死了,不要告诉她……”
沈晏用力一拳砸在石壁上,怒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
白璇笑了笑,她站起身,没有再和沈晏说话,也没再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外面一阵嘈杂,隐隐能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白璇定定地看着前方,火把跌落在她脚边,光芒渐渐黯淡,倏忽熄灭了,周遭陷入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她嗅到了一丝呛鼻的烟味,灼热的温度透过石壁渐渐开始蔓延,白璇有些喘不上气,垂下头咳了两声。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的手腕忽然被樨娘抓住了,一片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樨娘在拉着她一路踉跄地往前走,然后两人靠到了山洞口的巨石上。
透过缝隙隐约能看清外面的火光,白璇几乎看痴了,没有注意到樨娘已经满头大汗,抵着岩石的手背上已经暴起了青筋。
等到她双腿也在颤唞,白璇才注意到她在做什么,一时间觉得有些可悲,道:“不是早就试过了么,根本就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