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死魂灵(4) - 死魂灵,钦差大臣 - 果戈里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4章死魂灵(4)

第4章死魂灵(4)

“费密斯托克留斯!”玛尼洛夫对着大儿子喊了一声。这时下巴被仆人围在餐巾里的大儿子,正在往外挣下巴呢。乞乞科夫听到这个古希腊统帅的名字(这个名字结尾本是“列斯”,却被玛尼洛夫变成了拉丁文的“留斯”),眉头微微皱起,可是又马上恢复了常态。“费密斯托克留斯,请你告诉我,法国哪个城市最好?”

这时正目不转睛看着费密斯托克留斯的家庭教师,紧张地期待着他能看到自己,直到听到费密斯托克留斯说出“巴黎”,这才放下心来。

“我国哪个城市最好?”玛尼洛夫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教师又紧张起来。

费密斯托克留斯答道:“彼得堡。”

“还有哪个城市?”

“莫斯科。”

“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乞乞科夫说,“太了不起了……”这时,他带着讶异的神情望了望玛尼洛夫夫妇说:“令郎如此年纪,如此博学,在我看来,这个孩子一定前程远大。”

“您还没详细了解他呢!”玛尼洛夫说,“他还很有才智呢。那个小的,阿尔奇德,就远没有他聪明啦。那个大的看到小甲虫什么的,两只小眼睛马上就滴溜溜地转起来,一定要研究详细。我看他将来会在外交方面出人头地。费密斯托克留斯!你想当个公使吗?”

“想。”费密斯托克留斯头往左右看着,嚼着嘴里的面包回答。这时,身后的仆人及时地为公使擦了一下鼻子,阻止了一把相当可观的鼻涕落到汤碗里去。席间有关乡下生活的趣味话题,总是被女主人的有关市里的戏院和演员的评论所打断。家庭教师全神贯关地注视着宾主们谈话脸上的表情,看到他们要笑,自己便先张开嘴,真诚地陪着笑。可以看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想这样来回报主人的邀请。只有一次他的脸色很严肃,只见他用瞪着对面的两个孩子,用叉子用力敲了敲桌子,因为阿尔奇德被费密斯托克留斯咬了一下耳朵,他正准备闭上眼睛张开嘴大哭一场以见证自己的痛苦,可能是想到自己会被剥夺掉吃菜的权利,便又闭上了嘴,含着眼泪啃起羊骨头来,吃得脸颊泛油。女主人不停地对乞乞科夫说:“您吃得太少了,您可得吃好呀,请好好品尝一下乡下的菜。”乞乞科夫每次都回答说:“非常感谢,我吃好了,愉快的谈话胜似任何佳肴。”

大家终于离开了餐桌,玛尼洛夫这顿饭吃得志得意满,一只手搭在客人的后背上,准备把他请回客厅去,这时客人却突然认真地说,想和他商谈一件重要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么请到我的书房去吧。”玛尼洛夫把客人领到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的窗子外边是那片灰蒙蒙的树林。“这就是我的简陋书房。”玛尼洛夫介绍道。

“这书房很有雅趣。”乞乞科夫欣赏了一下房间,说。

这书房确实让人乐意驻足:四周的墙壁刷着近似灰色的淡蓝色;房间里摆放着四把椅子,一把靠背圈椅,一张桌子,桌子上一本我们已经知道的夹着书签的书,几张写着字的纸,不过最多的还是烟草。烟草堆得琳琅满目:有装在纸袋里的,有装在烟盒里的,也有的干脆堆在桌子上。两个窗台上满是烟斗里磕出来的烟灰,烟灰排列得非常美观,显然是花了心思堆积的。看得出,它们为主人消磨时光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请赏光坐这把圈椅吧,”玛尼洛夫说,“这把椅子坐着舒适些。”

“还是让我坐椅子吧。”

“别谦让了,”玛尼洛夫微笑着说,“这是我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圈椅,不管您愿意不愿意,一定要请您坐在这里。”

乞乞科夫只好坐了下来。

“让我敬给您一袋烟吧。”

“不,我不吸烟。”乞乞科夫亲切地答道,那样子好像颇有几分遗憾。

“为什么呢?”玛尼洛夫也亲切地问道,神色中带着一些惊讶。

“我怕是没有养成这个习惯。据说吸烟会让人变老。”

“请恕我直言,这完全是偏见。我认为,吸烟斗比鼻烟对身体更有好处。当年我们团里那位中尉,是位最有教养的绅士,他简直离不了烟斗,不仅吃饭时吸,而且说句不太文雅的话,他在一切地方都吸。现在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上帝保佑,他仍然那么健壮,健壮得简直无法形容。”

乞乞科夫说,确实有这种事情,就连渊博的学者也无法解释许多事儿。

“不过,请允许我先问一个问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或者说就是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话时还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玛尼洛夫不知何故也回头看了看。“请问,您最近一次登记农奴是什么时候?”

“已经很久了,确切地说,我都忘记了。”

“登记之后,您的农奴死掉的多吗?”

“这我得问问管家了。喂,来人啊,把管家叫来,今天他应当来这里的。”

不大一会儿,管家来了。四十来岁的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穿着一件双排扣的紧腰短礼服,看起来他生活得很闲适,脸上有点虚胖,细小的眼睛和发黄的肤色说明他非常熟悉绒毛被褥。我们很容易看出,他同所有管家一样的成长史:主人家里粗通文墨的仆人,娶了太太管仓库的心腹丫头,接管了仓库,之后就当了管家。当上了管家之后,自不必说了,也就有了所有的管家的派头:早上睡到九点多,等茶炊烧好了,起床喝茶。和村里富一些的人家结交,把劳役留给穷一些的人家。

“嗨,伙计!上次农奴登记以后我们这里死了多少农奴?”

“死了多少?登记后,着实死了不少。”管家打了一个嗝,忙用手像盾牌似的捂住嘴。

“是的,说真的,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玛尼洛夫接过管家的话说,“的确死了不少!”说完,对着乞乞科夫他又说:“真的,数目不小。”

“比方说,具体数目是多少呢?”乞乞科夫问道。

“对啊,具体是多少呢?”玛尼洛夫也问了一句。

“具体数怎么说呢?没人知道死了多少啊,从来没有人算过。”

“是啊,说的是,”玛尼洛夫对乞乞科夫说,“我也认为死亡率很高,可是具体死了多少,谁也没有统计。”

“能不能去统计一下,”乞乞科夫说,“最好有一个详细的名单。”

“对呀,去列一个详细名单拿来,”玛尼洛夫说。

“好吧!”管家说了一声就走了。

“您需要这个名单做什么呢?”玛尼洛夫问道。

客人对这个问题感觉很为难,他的神色都紧张了起来,甚至脸都涨红了,看来他是有难言之隐,而事实上玛尼洛夫也终于听到了一件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奇怪的事情。

“您问这个做什么用嘛,因为我……我想买一些农奴……”乞乞科夫说到这里,都有些口吃地停下了。

“可是,”玛尼洛夫问道,“您想怎么买,是连人带田地一起买,还是只过户,也就是说,不带地?”

“不,我想买的不是完全的农奴,”乞乞科夫说,“我想买……死的……”

“什么?对不起……我的耳朵有点儿失聪,我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词……”

“我要买一些死的农奴,不过在登记册3上还是活着的。”

玛尼洛夫把烟斗都吓得掉到了地上,大张着嘴巴愣了足足几分钟。这两位刚刚还在大谈知己相逢的朋友,现在却一动不动地对看着,好像古时的在镜框两边对着的两幅肖像画。最后玛尼洛夫趁弯腰拣烟斗的时机,抬头看了看客人的脸,想在他的嘴角上找到一缕微笑,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这样的迹象,那脸上的神情反倒更认真了。玛尼洛夫想,是否是客人的精神突然失常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仔细观察了一下,可是客人的眼神是安宁灰暗的,眼里并没有疯子那种凶恶狂野的光芒,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应当用什么态度、怎么来回答呢,玛尼洛夫一时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把嘴里残余的烟慢慢吐出来。

“所以,我希望知道,您是否能够把这些在实际上并不活着的但法律上还被当成是活的农奴移交、转让或者以您认为合适的方式卖给我?”

玛尼洛夫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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