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选择
“你是修习无情道的？”厉九殇问。
“嗯。”叶惊鸿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叶惊鸿的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就见他缓缓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传闻中的‘剑尊‘。
厉九殇似乎看穿了叶惊鸿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让我想想该从哪里与你讲…”
然而叶惊鸿等了半天，却迟迟没见对方有动静。
“师祖…”
“算了，还是你来问吧。我这刚刚醒来，脑子里乱的厉害。也不知该从何与你讲起。”厉九殇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说活得太久，也未必是件好事。”
叶惊鸿抬头看了眼对面那人，瞧着对方出尘若雪的样貌，实在是难以将‘上了年纪‘这个词跟眼前这人做匹配。
“师祖…为何会成了天魔？”叶惊鸿于是问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最无法理解的事。
“并非是我成为了天魔，而是我只能成为天魔…”厉九殇说话间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化，原本一片纯白的景象开始慢慢碎裂，无数星斗自天空汇集，一粒粒星辰在空中碰撞出火花。随后便是天地初开，由鸿蒙之初化作万物。
一草一木，沧海桑田，历史的长河如画卷般在叶惊鸿的面前展开。
“我本是天地间幻化出的第一条龙。太玄初始，无分善恶。我诞生自雪山之巅，承袭日月之灵。尘世间的善恶因果，皆与我无关。然而有一日，有个人突然来到了雪山…”随着厉九殇的话音落下，叶惊鸿眼前的画面里便多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而一旁的厉九殇，他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后便没再移开，仿佛陷进了某些悠远而柔软的回忆里。
“我将他当做无意间闯入这里的普通人，本打算偷偷送他离开，却被他假借‘受伤‘为由强留在了雪山上。”厉九殇提到那人，原本清冷的眉目带上了几分暧昧的暖意。
“但他实在不适合说谎。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言，我却没有戳破。他谎称是一名普通修者，而我也允许他留在了雪山上。我们朝夕与共了三年，几乎无话不谈。他的出现，让我第一次对那山下的红尘有了一丝好奇与向往。”厉九殇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能从他的身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了解他。短短三载的回忆足以抵过曾经千年的孤独。”
“那后来呢？”叶惊鸿听他所言，不经有些好奇，“是他选择离开了？”
厉九殇摇了摇头，“是我让他走的。”
“因为那里是雪山，他属于红尘，却不属于我…”厉九殇垂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色的丝线。
叶惊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瞧见那根丝线时神色一变，“你手里的是…”
“牵情丝。”厉九殇勾了勾嘴角，“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也是我的私心。”
“我希望无论他去到哪里，都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我的生命太过漫长，我虽然不能自私的占据他所有的人生，却也希望在他有限的生命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即便是分离，我也不想他忘记我。就像我会始终记得他一样…”厉九殇动作轻柔地抚摸着那根丝线。“但可惜，我终究是高估了我自己，也低估了‘情‘之一字。”
“在好奇心与嫉妒心的驱使下，我最终离开了雪山，想要看一看他口中的‘红尘万象‘是哪般景象。”厉九殇说起这些时，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叶惊鸿隐约能窥见他眼底的光。
“你在红尘里看到了什么？”叶惊鸿接着问道。
“你说红尘呐…那里是凡人错综复杂的情感构成了那万千红尘。爱与憎，归客与离人，终有日与难两全。看得多了，也就渐渐明白…有些人，是留不住的。”厉九殇的目光逐渐变得冷淡，攥紧的指尖微微泛红。
叶惊鸿对他这突然转变的情绪感到不解。“为何这么说？”
“谎言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当面拆穿的谎言。”厉九殇似乎在竭力抑制某种情绪。“我明知他的接近是抱有目的，却憎恨那些告诉我真相的人。是他们在反复提醒着我，曾被欺骗，曾被抛弃，我只是对方斟酌得失后，主动放弃的那一个。”
“我被他拉入红尘，却又妄图离开红尘。于是我自封神念，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部摈弃。以无情入道，欲以真正的‘得道’。”厉九殇说话间，偏头看向叶惊鸿。“你觉得意外么？无情道并非真无情？”
他的问题来得太突然，叶惊鸿没有预料到。于是只怔愣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并不意外。”
“哦？”这下反而是厉九殇有些意外了。
“情到浓时方转薄，多情可憎做无情。说是无情道，却非无情人。”
叶惊鸿回答完，下意识皱了皱眉，“无情可称为道，是因为人皆有情。你方才说，那人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所以你才会明知无情道注定不能飞升，还偏偏要选择这条路…”
“是因为那个人不想你飞升？”叶惊鸿惊觉，自己得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真相…
厉九殇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不愧是我的后辈，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太笨。”
“…”叶惊鸿竭力忽视对方的调侃，催着他继续说，“你难道不想飞升？”
“那是凡人的想法。”厉九殇摇了摇头，“凡人想飞升，想得道，在我看来所求甚少，而那些东西我从生来便有，飞升与否，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那为何你会成为天魔？”叶惊鸿想不通。
“因为他来找我了。”厉九殇的目光变得柔和，“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有多可笑。我的挣扎，退缩，甚至是亲手封存的记忆，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原原本本撤了回来。”
“我不是他，也不像他。没有什么守护苍生的伟愿，更没有怜爱世人的悲悯。他是我一个人的红尘，我的所有情感、情绪都自他而生。爱与恨皆是他，所以只要是他的心愿，只要是他所想，我都心甘情愿替他去完成。”
叶惊鸿皱了皱眉，他心里有了个大胆又合理的猜测。
厉九殇瞥见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所以，你会成为天魔也是因为他么？”
“没错，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他选择同我坦白了一切，包括他的身份和他曾经接近我的目的。”如今厉九殇提到那人，眼中依旧闪着不寻常的光。“他与我相似又不同，诞生自天地，却生来肩负着保护人间太平的责任。人类敬畏他，供养他，相信他的存在，更依赖他的庇佑。他说他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那些他信仰着他的人们。他当初会来找我，是因为一则天启。”
“人世间必须有极‘恶‘的存在维持正魔之气的平衡。如若不然，三界都将有大灾祸。”厉九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我这个自天地化形而生的龙祖，便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若我为善，天道则会给人间降下大灾祸，以维持正魔之气的平衡。而若我为天魔，则人世间可维持千年的平衡。所以，最终的结果是我选择了成为天魔，选择了与他站在对立面，只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替他守护他所钟爱的人间。”
叶惊鸿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厉九殇的话。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师祖，那么你现在……”
“现在？”厉九殇笑了笑，“现在我早已明白。无论是龙君还是天魔，我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需要我成为天魔，我便成了天魔。他需要我守护这人间，我便护着他和他在意的人间。我的存在，为他一人就足够了。”
“但你不应该只为了他而活，你有你自己的道要走。”叶惊鸿听厉九殇殇说了这么多，仍然无法完全理解他所想。
厉九殇深深地看了叶惊鸿一眼，他的眼神中有着赞许，也有着无奈，“那是因为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你没有经历过我的过往，自然不懂得我选择的意义。在漫长的生命中，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只是日升和月落。只有他存在的那几载，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所以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
厉九殇顿了顿，“而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也正是最好的答案么？你违抗‘天命‘，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你没有后悔，这便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