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多愁善感的季节我爱上的RLEIEN
作者:壁井有可子
“樱,这边这边,你迟到了。”
竞技场入口处的菜乃花挥手招呼我。看起来已经开始了,她的背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就是这里,上吧,干掉它,咬死它——从里面传来的煽动助威声,即使是为了应景,也显得十分粗鲁。我下意识地缩起身体,而对面的菜乃花却斗志昂扬的两眼放光。她身穿丝质衬衫,肥大的袖口在手腕处收紧,刺有红黄色精致刺绣的裙子围在腰间,再加上和刺绣纹样相同的凤仙花首饰,华丽得犹如仙子,吸引来众多男人的目光。凤仙花的红色花瓣硕大且华贵,的确和菜乃花的气质相得益彰。
村里的年轻女孩为了这一天裙子上的刺绣,早在几个月前就鼓足了干劲,但我对刺绣却很是头疼。与菜乃花相比真是自惭形愧,不禁用双手把裙子揉得皱皱巴巴。瘦得宛如甘蔗似的双腿一直露到了膝盖处,却听见菜乃花“樱,腿,腿”的提醒,于是慌忙整理好裙子的下摆。年轻女孩露腿在村子里会被视为不贞,这是村里的旧习。村里有许多代代相传的古老传统。
“今年野菊的rleien会获胜。”
“有那么强么?”
“不,看上去很弱,毕竟一个月前才抓到。但它会赢。樱要是看到过野菊的rleien战斗的姿态,也肯定会有同感。”
情绪高涨的菜乃花胸有成竹地说道。
因为菜乃花喜欢野菊。她正处于恋爱之中。
以前听到菜乃花对自己吐露这件事时,当时虽说着“加油,我会支持你的”,可连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有点虚伪。
我还从未恋爱过。自从菜乃花喜欢上野菊后变得越来越漂亮了,看来恋爱肯定是件美妙的事情吧。仿佛只会出现于故事当中的悸动,甜蜜而又酸涩的心情,可对我来说,那些只是纸上谈兵似的知识,却未曾有过亲身的体味。菜乃花经常讽刺我“樱太理论派了,脑子里想太多”,大概的确如此,我难以反驳。
恋爱,春日祭典,斗rleien,山神信仰,我想不明白为何村里的人对此热衷和尊敬。是我哪里有些不对劲吧,还是什么地方坏掉了呢,我常常如此发想。
阴历四月,全村会举行春日祭典,女人们准备着向山神供奉用的薯饼和织物,男人们则狂热的投身于斗rleien。
rleien是一种体重在五十公斤到八十公斤间的野生动物,偶尔会出现在村里糟蹋农田。肉质生硬难吃,不可食用,身上的皮毛和角也做不成商品或日用之物,而且不同于牛马,不适合充作劳力。
不过对村里百害而无一利的rleien还有另外的使用之道。训练各自捕获到的rleien后让它们互相争斗,对村里的年轻男性来说可谓唯一的娱乐,甚至成为四月祭典的主要项目。在斗rleien大会上活到最后的rleien的拥有者会被奉为当年村里的“英雄”,还能得到将自己的rleien献给山神的荣誉。
男人们骄傲地牵来从去年春天就开始训练的rleien,聚集到设立在广场上的竞技场中。年轻的姑娘们为了抓住“英雄”巧合的目光,打扮得花技招展地前来观战。穿上为了这一天特意准备的衣服,淡淡地描上忙于农事的平日不曾涂过胭脂,再戴上用野花编成的首饰。虽然村里不允许女性尽情娱乐,但只有这天是特别的。过着在家和农田之间反复的单调日常生活、就连和未婚男性说话也会被视作不贞的姑娘们,唯独在这天可以从旧习的束缚中得以解放。
不论男女,都可以在今天一反常态的欢呼雀跃,仿佛地面摇摇晃晃般的翘着脚走路。
观众席如同倒锥状,锥底处的圆形平地就是rleien们争斗的舞台。平地被护栏围起,因为腿脚利落的rleien足以攀爬越过矮栏,所以这里的护栏架得特别高。村里的这个竞技场虽然没有宏伟到可以与罗马竞技场比肩,不过仅就几近触及天边的圆筒形栅栏来看,到也有那么点韵味。
“那个就是野菊的rleien。你看,现在就背靠在对面的栅栏上。”
菜乃花指给我看的野菊养的rleien并没有一目了然般的强壮。栅栏内侧有三头rleien,看起来它是脚步最为虚浮的一只,遍布脑袋和身体的伤痕大概是在之前的争斗中所受,仍然在流血不止,连站立都显得勉勉强强。在rleien背靠的栅栏外侧发出战斗号召的那位就是野菊。
斗rleien采用所谓的混战(battleroyal)模式。同时放出十余头rleien,直到只剩最后一头站立的胜者为止让它们在栅栏内持续战斗,不问生死。
其他两头从两侧包夹野菊的rleien,逐步逼进,似乎想要先行击败最弱小的家伙。比起野菊的rleien,另外两头显得强壮许多,从覆及全身的深棕色毛皮上可见隆起的肌肉。野菊的rleien能坚持到最后只剩三头的地步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只喘息剧烈、不断淌落口水的rleien袭向野菊的那只。野菊的rleien面对冲来的对手虽挥出了细腕,但怎么看都无法在格斗中取胜。
——嘎的一声钝响过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滚落在地的却是对方。野菊的rleien双手握着尖端极度锋利的石块。紧接着,它又压低身体闪过另一头从死角袭来的攻击,用脚尖扬起地面的砂子。在敌人捂住被砂子击中的正脸、尖声悲鸣闭上眼睛的瞬间,它用石头狠狠一击,趁敌人立足未稳又是一击。最后的敌人在遭到石头尖端痛打后躺在了地上。
“你看!赢了!”
菜乃花睁大眼睛,得意洋洋的看向旁边的我。
我第一次看到rleien能像那样聪明的运用石头和砂子。在一贯的教导中,rleien的智力很低,就物种而言应该算是不成熟的动物。还有它们野蛮到除了强夺地盘、食物和雌性以外还会进行无意义的同类杀伐。最能表现其野蛮性的就是没有特定的发情期,而是全年都在发情,热衷于繁殖的目的以外的性行为。相对于其他大部分以保存种群全体为生存目的的生物,这可是难以想象的野蛮行径。
虽然不是压倒性的胜利而赢得有些艰险,但正如菜乃花的预想,最后站立的那头是野菊的rleien。观众席上发出了震天的欢呼,野菊!野菊!大家都在高声呼喊“英雄”野菊的名字。明明不是野菊自己上场战斗。野菊挑动着周围的气氛,来回挥舞双手,回应着近乎疯狂的观众。
“野菊,干得漂亮!野菊!野菊!”
菜乃花也像是自己受到夸奖似地雀跃不已,尽管野菊大概看不到这边的栅栏,可她还是不停地挥手。
狂热的观众中,只有结束战斗的rleien安静的屹立在原地,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野菊是野兽,而rleien反而是野菊的拥有者。石块“碰”地一声落到地面,它在毛皮的内侧调整着呼吸,环视向星星点点地倒在自己周围的十余头同伴。有的身负重伤微微抽搐,有的似乎已经死去。
rleien的眼眸中没有浮现出对同伴的怜悯之情,本来rleien是否能够理解这样的感情,我也不得而知。从额头顺着颧骨淌落的血液,看上去仿佛深红色的泪水。
心脏发出了碰碰的声音。
就在这个瞬间,我爱上了这头遍身鳞伤的rleien。
我自己都会感到奇怪,竟然会爱上种族相异、不通文明和语言的、下等的、野蛮的野生动物rleien。但胸口的悸动是真实的,我被它那安静、富有智慧的黑色眼眸所吸引,满脑子都是那头rleien的事情。那头明早就会被当作献给山神的供物而死掉的rleien。
即使在斗rleien中输掉,如果尚留有一口气,或是被放归山野,或是主人觉得尚有希望,训练一年后明年再次登场。但是获胜的rleien就只有成为山神供物的命运。值得怜悯的不是输的一方,而是赢的一方。胜利对rleien来说就是无法逃避的死亡。
§
即使是在祭典期间未婚的女孩还是不能回家太晚。但在斗rleien的当晚,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摆脱了家的束缚。虽然是因为菜乃花用祝贺野菊为名目强行把我拉出了家门,但若是平时的我,就算是和菜乃花再怎么要好,也决不至于为了陪她而打破村里的规矩。
那头rleien就在野菊那里——
今晚野菊的家里将摆开宴会,前来祝贺“英雄”野菊诞生的男人们会云集至此。宴会通宵达旦,明天早晨参加宴会的男人将会把rleien运到祭祀山神的祠堂。rleien将被绑在祠堂的巨岩上当作供物。
想要见到那头rleien的话,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这让我这种生性古板的人也触犯了禁忌,无论如何都想要前去确认白天察觉到的恋情是否是真实的。这是伴随着巨大内疚、仅存于我心中的秘密感情。如果母亲堇菜得知我居然爱上了rleien,大概会高声痛哭着晕厥过去。
菜乃花对我的意图一无所知,满心以为我是为了陪她前来。欺骗亲友让我深感愧疚,但这不足以抵消我对rleien的感情。“恋爱”仿佛是种不惜背叛亲友的可怕感情,明明爱上野菊的菜乃花宛如太阳般明亮耀眼、充满活动,我的恋情却漆黑一片丑陋不堪。
“魅力,要用魅力。恋爱最重要的是打动对方。”
握紧拳头的菜乃花如此说道,看来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在今晚祝贺野菊,并借机亲手送出礼物。菜乃花为野菊预留了最好的刺绣,大概从很久前就一直期待着今天的胜利,并为此用心准备了吧。
野菊的家在村子的中心。宏伟的房子四周围着堆石院墙,家里拥有好几个仓库。野菊的父亲占据着村里最大面积的土地,雇人耕种。此外养牛的数量也是村里之最,在房子后院和田里有两处牛圈。
在院墙外面就能听到男人们在宴会上的喧哗。
“如何见到野菊?”
“鸦会帮我把他叫过来,在一仓前面见。”
鸦是野菊的朋友,因为家和菜乃花彼此毗邻,以前就像是菜乃花弟弟一样。仓库为方便起见被叫做一仓、二仓、三仓,一仓是大概是离主房最近的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