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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反戈(二)

第151章反戈(二)

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萧瑟阴冷的某天,冼秀华涉嫌故意杀人,被检察院批准逮捕,将由市局刑警队转押到当地的看守所。

也不知打哪儿得来了咸宝生案的嫌疑人即将转押的消息,除了《南城周刊》及其他一些传统纸媒尽数出动,就连东亚台都派驻了出镜记者。他们一大早就守在了市局门口,扛着长枪短炮,准备拍下这个嫌疑人的真面目。毕竟,这早就是轰动整个粤地的大案子了,洸州历史上还是头一遭,竟有人胆敢在市委书记面前杀人。

“来了!”一个眼儿尖的记者向同行们发出通报,压着音量又兴奋地喊,“人来了!”

随其话音落地,冼秀华果真露面了。她戴着手铐,垂着头,由一左一右两名民警控制着,押解向停在市局广场里的一辆警车。这辆警车会将她送去5公里外的洸州市第一看守所,她也将在那里等待最终的审判。

众记者一边频按快门,一边难掩失望,不是想象中那种美艳嚣张的女性反派形象,一个略有几分清秀的平凡妇人,完全满足不了广大观众的猎奇心理。镜头前的冼秀华甚至一直畏惧地缩着脖子,受到手铐限制的双手牢牢握拳,紧贴于腹部,这低眉顺目、束手束脚的样子,像只可笑的胆怯的鸟。

待走到广场中央,面对更多的镜头,打从认罪就表现乖顺的冼秀华像是触发了某种觉醒的条件,突然拼尽全力地挣开了钳制着自己的一位民警。在对方来得及反应之前,她向前急奔两步,冲在场所有的媒体人高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是他们刑讯逼供,是他们屈打成招!”

她终于举起了小心藏掖着的双手,张开十指,在此起彼伏闪动的镜头前,展示自己一双血淋淋的手。

像是遭受了残酷的拶刑,十根手指肿成了紫萝卜,连指甲都飞掉了好几个。都说“十指痛归心”,在场的记者们被这双血肉模糊、畸形怪异的手吓得倒抽冷气。

女人很快被冲上来的民警们扑倒在地,面孔朝下,鼻子、牙齿全磕在水泥地上,磕出了血。

但一切都迟了,该拍下的全拍下了。

“我没有杀人!是他们折断我的手指逼我认罪!”被数名民警牢牢制服的冼秀华仍然不屈地昂头,龇出染血的牙,冲记者们嘶声地、悲愤地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一个普通的村妇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不得是感天动地窦娥冤、“坚不自诬”小白菜?

记者们终于满意,头条到手,这一趟没白跑。

这样的新闻是谁也压不住的。随着“咸宝生案嫌疑人疑遭刑讯”的消息铺天盖地,洸州市局与局长老沙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且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很快专案组又迎来了一记重创。

真正的凶手自首了。

早是蚂蚁上热锅的老沙发现,这个凶手自己竟还认识。

多年前他检警合作的老搭档,因受贿获刑十二年的前检察官邹树贤。

与此同时,冼秀华的不在场证明也浮了出来。她认罪前说案发时间自己应该是跟女儿在家睡觉,可真凶登场后,她又改口道,她被审讯人员吓怕了,忘记了自己那天夜里忽感不太舒服,便去医院挂了个急诊。事实上她也没有挂号、就医,只是在候诊区的排椅上独自坐了几十分钟,这样一个外表平平的村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被医院大楼内的摄像头拍摄得清清楚楚。

经警方后续查证,冼秀华的不在场证明铁板钉钉,似乎更坐实了她是被屈打成招的。

坐在市局的讯问室里,邹树贤向专案组的成员坦白,自己在家看到了新闻报道,发现有个无辜女人替自己背了锅,由于良心实在难安,于是决定自首。

问他有什么证据?

咸宝生那封绝笔信是未经披露的公安内部信息,但邹树贤却几乎能将它复述得一字不差,骈散结合,抑扬顿挫。且根据他的认罪口供,专案组还找到了他掩埋在林子里的针管和未使用完的药剂,针管就是他案发当日用来扎咸宝生的凶器,只要验一验针头上的dna,真相立即就能大白;

再问他杀人动机?

邹树贤挺平静地说,就因为要帮这个男人为他的儿子翻案,他才会被人栽赃受贿白白坐了十几年的牢,弄得身败名裂,妻离子散。这十几年漫漫不见天日的铁窗生涯中,他恨过很多人,最恨的就是这个咸宝生,因此他坐牢出来后就想方设法地打探到了咸宝生现在的住址。他在他村子附近的柏阳村租住了下来,假装跟对方在镇上偶遇,而咸宝生对他发酵了十几年的扭曲恨意一无所知,还当他是朋友,向他大倒土地被骗征的苦水,他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完美的杀人的法子。

证据确凿,动机充分,新的检察院批捕决定书很快下达了。邹树贤被押送入洸州第一看守所的时候,恰好赶上冼秀华洗清嫌疑后被释放。

一个短发苍苍的检察官,一个伤痕累累的母亲,他们在民警的控制下面对面地走向对方,用静静的目光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擦身而过,一个迈向死,一个迎接生。

《南城周刊》与旗下的日报连发报道,质疑为啥一出事就坏监控,是巧合还是蓄谋、是否无理扣押强行逼供?媒体们持续跟进炒作,上头的领导要追责,下头的老百姓也都在讨要说法。沙怀礼急得火上梁,决定亲自去会一会嫌疑人邹树贤。他以公安局长的身份跟看守所那边打了招呼,录音录像可以开启,但不算正式讯问,也不要别人跟着,就让他一个人跟老朋友说说话。

独自走进讯问室,坐在沙怀礼跟前的邹树贤干瘦憔悴,两鬓已近全白,老得乍一眼都教人认不出了,他却还保持着一位检察官应有的得体的微笑。

十二年前他们一个是沙队,一个是邹检,十二年后他成了沙局长,他成了阶下囚。十二年前的沙队一直就对这位邹检印象不错,他从不颐指气使,也不比别的检察官喜欢折腾公安,他既通人情,又懂法理,他俩总能打出默契配合,办出高效又漂亮的案子。

树高千丈,贤良方正。彼时,打过几回愉快交道的沙怀礼在心中感叹:人如其名,真好。

“老沙,你胖多了,”一身囚服的邹树贤脸色淡然,声音软和,面对昔日检警合作的老搭档,他先开口笑笑说,“到底是局长了,气派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却瘦多了。”能不瘦么?十二年铁窗深锁,还是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半年出来的。然而老沙有些欣慰地发现,十二年的牢狱生活虽然摧毁了这人的外貌,但似乎并未摧折他的腰杆。

“家里人还好吧?”

“老婆还那样,吵吵闹闹半辈子了,离开一会儿倒受不了。女儿呢,不太争气,大学毕业了也不找工作,尽跟朋友瞎晃荡,说要体验踏进社会前最后的幸福人生。”老沙无奈地摇摇头,问,“你呢?”

“进去的第二年,老婆就带着儿子嫁去国外了,我现在是无牵无挂一身轻。”

“你倒好,无牵无挂一身轻,就给别人惹麻烦?”短暂叙旧之后,老沙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干个局长也不容易,上头有领导,下头有百姓,上面千把刀,下面一颗头,很难,真的很难……”老沙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语气也是嗔怪的,“老邹啊,我再难一年就能退休了,你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整了这么个大麻烦。”

“真不好意思,”仿佛说的不是一桩杀人案,还真是一个大麻烦,邹树贤又歉疚地笑,“我出来后也听说了,你现在有个绰号,就叫‘沙很难’。”

“别把我当局长,就当一个老朋友吧,”对方不是存心讥讽,老沙也不介意,道,“跟这案子有关的,只要你愿意讲,我都愿意听。”

然而邹树贤没跟他谈案子,倒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小时候,我们农村的那类木质平房很容易招蚂蚁,有时蚂蚁窝就在院子附近,吃东西稍不注意就会引过来,爬来爬去的,特别招人烦。我奶奶教了我一些偏方,用大蒜花椒白醋制成混合液,一喷就赶走了。可我总想一劳永逸,找到蚂蚁窝,灌进开水全都烫死。我奶奶知道后很严肃地批评了我,她说,以强大毁灭弱小就是作孽,她还说,蚂蚁其实比人的优点还多,虽渺小却顽强,它们无怨无悔辛勤求生,在危难时也能奋不顾身团结互助……后来我又去看了那只蚂蚁窝,大部分蚂蚁已经被开水烫死,但也有那么几只,竟抱着团儿,艰难地活了下来……

“‘合群的喜鹊能擒鹿,齐心的蚂蚁能吞虎’,”邹树贤用一句农村谚语为这个没头没尾的故事画下句点,他说,“也许这几只蚂蚁豁出命去,也能斗一斗大象。”

其实在得知这位老朋友是真凶前,亲身参与整件咸晓光案、熟知前因后果的沙怀礼就已经明白了。像故意杀人这类的公诉案件需公开审理,何况这样一件一开始就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开庭时必有媒体旁听,必受全国关注。很显然,在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的绝境中,这个凶手终于有了机会能够面向所有媒体,吐露一桩旧案的实情。

“值吗?”老沙十分感慨,都不忍再看这位老朋友的眼睛了。不管舆论最后如何走向,即使确定了他有不可不为的隐情,他邹树贤是刑满释放累犯从重,连判个死缓都不可能,而是枪毙定了。

“一官来此几经春,不愧苍天不愧民。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在国旗前宣过誓,我做到了。”对枪毙的结局早有准备,邹树贤特别平静地笑了笑,反问眼前这位大局长,“老沙,你做到了吗?”

这双平静的、坚定的眼就像刀子一样剟在他的脸上,老沙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他起身便走。

在邹树贤提出这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前,冼秀华刚刚接到了金乌名城是违建的通知书。这意味着她用一生心血换来的房子将被强拆,她也将带着女儿流离失所。

先是两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悄悄地合计了一下:这么干,最坏的结果就是仍然无法翻案,但那一百万的意外险赔偿金,也能让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女后半生有个保障。

于是趁三个人同坐一桌的机会,他们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冼秀华。

冼秀华起初坚决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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