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捉贼(一)
第111章捉贼(一)
周一回到市局,窦涛来找蒋贺之,进门就嚷,你让我查的那个女生毁容案,我查到了。
还没到午休时候,蒋贺之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出神,听见这金钟大吕般的嗓门,才勉强还魂,擡了擡头。
“哟,胡子刮了?”窦涛两眼一亮,朝蒋贺之比了个大拇指说,“又帅成天神下凡了。”窦队长从来没有同性相斥的天然心理,也没有妒贤嫉能的小肚鸡肠,他平日里就喜欢管蒋贺之叫“靓仔”或者“天神”,承认他就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也自有一派成熟和性感,但还是更喜欢这般清清爽爽的男神样儿。再细细打量一眼,觉得面庞虽清爽,但眼神很忧郁,于是又问:“怎么了?眼里全是血丝,昨晚上溜出去做贼了?”
“没睡好。”岂是没睡好,根本是一宿未眠。蒋贺之用手掌拍了拍脸颊,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从窦涛手里接过他递来的资料袋,打开看了起来——
犯罪嫌疑人咸晓光跟被害人石玥是同班同学,两人同是省属重点钟山实验高级中学的学生。高一入学之后,咸晓光便对班上漂亮聪慧的石玥一见钟情,于是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可石玥对他不感兴趣,接连拒绝了好几回,甚至不堪其扰地向学校提出了转学。然而越拒绝,咸晓光就越疯癫,最后竟带人在女孩补课的途中将其拦下,兜头泼下一瓶汽油并纵了火。
后经警方多方查证,咸晓光虽成绩稳居班级前列,但或许是因为出身于贫困农村,又或许是受父母离异的原生家庭影响,他性格阴鸷,行为偏激,而且早就悄悄加入了当时已在粤地风行的黑社会组织“新湘军”。因此钟山实验的老师们众口一词,都不意外于他会干出这样的滔天恶行。
案卷里只将咸晓光说成犯罪嫌疑人,而不称其为罪犯,是因为案子尚在公诉阶段,取保候审的咸晓光就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蒋贺之看到了这个不幸女孩毁容前的照片,果如燕子所说,朱唇皓齿,非常漂亮。尤其是一双国人稀见的大眼睛,凹陷的眼窝,立体的眉骨,还有宽宽的平行的双眼皮,颇有几分混血感。他很难将照片中这张洋娃娃般的靓丽脸孔与那夜看到的鬼面划上等号,更为她感到痛心与惋惜了。
“为了保护眼睛,被泼上汽油的女孩全程紧闭双眼,因此没看见最后是谁点了火……”蒋贺之详审卷宗,皱着眉头问,“这案子的所有资料都在这儿?”
窦涛点头:“都在这儿。”
蒋贺之沉吟片刻,再次提出疑问:“在场总共三个人,一个是这个犯罪嫌疑人咸晓光,还有两个帮助咸晓光控制石玥的人是谁?为什么只有名字,没有详细资料?”
窦涛说:“一个叫殷煌,一个叫杜勋武,都是钟山实验的高一学生。因为二人的犯罪情节轻微,再加上又都是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所以检察院依法作出了不起诉决定。可能当初出于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的目的,没有录入他们的详细资料。”
“就算是未成年,就算是检察院已作出了不起诉决定,但公安机关在侦查阶段形成的强制措施记录、立案文书这类的资料也应该客观归档,可以予以封存,禁止对外查询,但怎么都不该这么含糊其辞。”蒋贺之细看资料,三个嫌疑人中,只有咸晓光在案发时年满了十六周岁。
“还不是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嘛!”对此窦涛倒不觉得奇怪,“关于未成年人犯罪记录如何封存,各个地方的标准不一,有的地方因为管理失序会应封未封,导致未成年人的犯罪记录大量泄露,有的地方又会一刀切地完全不予记录,百密尚有一疏么,都正常,正常。”
“问题这可是钟山实验,省重点,又不是九弘中学之类的流氓学校,好好的一个高一学生怎么会加入新湘军这样的黑社会组织?”他又从资料袋中拿出了一本已经被时光磨旧了的成绩册,翻了一翻,咸晓光的成绩确实优异。
凭其从警多年的职业嗅觉,蒋贺之觉得整件案子都透着股云山雾罩的蹊跷味儿。他在这叠资料中提取并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叫郭凯,是钟山实验的数学老师,也是指证咸晓光为犯罪嫌疑人的直接证人;还有一个叫咸宝生,是嫌疑人咸晓光的父亲。
蒋贺之兀自沉思的时候,张钊经过了他的办公室,驻足于门前,朝他们喊了一声:“哟,窦队也在啊。”
张钊已经高升了。二大队的正副两位队长屡屡爆发冲突,老沙也觉得两人再待在一块儿,实在影响团结,于是就把张钊调去了三大队,还由他升任了三大队的大队长。如此一来,张钊便与蒋窦二人平起平坐了,气焰更显嚣张。
“蒋队、窦队可是我们局的尖刀利刃,这扫黑除恶、还洸州朗朗乾坤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全队都盼着你们的喜报呢!”洪兆龙虽被通缉却迟迟没有归案,就连抓他的线索也近乎全断,张队长留下这阴阳怪气的一声,又趾高气扬地走了。
“这王八蛋升得倒够快的,明明还背着处分呢。”想起一件事,窦涛又开口道,“对了,来找你之前,沙局跟我提了个事儿,说你爸……”窦队长意识到不妥当,及时改口道,“蒋瑞臣又要来洸州了。哦,还有你二哥,也一起来。”
“来干什么?”多么讽刺,自己亲爹亲哥的消息,还得从外人口中得知。
“好像是骆书记请他来的吧,这不金融危机愈演愈烈了么!去年还以为只是在美国境内发生的次贷危机,如今看来已经殃及全球了,香港经济能否挺住,也关系着内地的开放和发展。听沙局的意思,这回肯定也要效仿97年亚洲金融危机,请你爸——”窦涛再次失言,自己扬手兜了自己轻轻一嘴巴,说下去,“请蒋瑞臣,还有澳门的那个商界巨鳄穆庆森一同前来,希望粤港澳三地携手合作,以民间资本助力宏观调控,一起整顿金融秩序,稳住香港经济,共御金融危机啊。”
“什么时候来?”蒋贺之问。
“周四。”这回没安排蒋贺之去接机,窦涛自然也不用作陪。但依循惯例,蒋瑞臣若造访内地,一定是高官迎接、警车开道的超高规格待遇。
“这么急?”蒋贺之其实知道,自己的亲爹和亲哥貌似赶尽杀绝,无非就是迫他先低这个头,只要他能撇下洸州的一切回到香港,他就仍能姓“蒋”,仍是贵不可言的晶臣三少。
“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你,”这点道理就连窦涛都知道。他叹了口气,说,“你刚调来我们局的时候,没人觉得你能干满一年时间,都觉得你个大少爷是来微服私访体验生活的,我们几个队长私底下还打过赌呢。没想到你倒越干越认真,越干越着迷,把自己的少爷身份都干没了!我说你干嘛非留在这儿啊?”窦涛跟蒋贺之交情匪浅,当然知道他跟盛宁的那档子爱恨情仇,这阵子这人的颓废与消沉也全看在眼里,他是真心替他不值,忍不住又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朵反贪之花?就你这长相、这魅力,你要是铆足了劲儿来掰我,我都能弯。”
“不用铆足劲儿,”蒋贺之嘴角轻勾,不屑且笃定地望他一眼,“最多三分力气,你就弯定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还成,还没完全为情所困。”为免伤害这位痴心又专一的蒋队长,窦涛没好意思往下说。他跟莲华区的不少刑警都有不错的私交。昨晚上莲华区的警察们全副武装集体出动救个检察官的事儿他当然已经听说了。还听说,救援现场生生变成了“捉奸现场”,冷库大门一开,里面就出现了一对衣衫不整的狗男男,把千里迢迢跑一趟的周公子气得够呛。
窦涛不知道其中一个当事人就是自己眼前的同事,只知道盛局长的口碑如今在司法系统里可不太好。姐姐是省长秘书的情妇,弟弟为了仕途也步了后尘,这不就是“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现代版演绎么?
蒋贺之貌似心不在焉,其实想的却是洪兆龙的案子。他突然开口:“我的线人说,洪兆龙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儿子洪锐,也确实想过要从我们手里夺回他的儿子。如果我们用洪锐的遗体设一个饵,他是很有可能上钩的。”洪锐的遗体至今还停在法医中心的冰柜里,60个自然日已经期满,按道理是要由警车拉去殡仪馆火化的。
“你的线人是那个‘卖冰糖’的马秉元?那家伙靠不靠谱啊?”窦涛有点担心。
蒋贺之道:“靠不靠谱,都只能试一试了。”
窦涛又问:“这条出林龙虽作恶多端,仗义倒是够仗义,他的手下大多待他死心塌地,我们这阵子抓了这么多,没一个开口出卖他的。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潜逃了?”
“不可能。”蒋贺之说,“但凡想从洸州向境外偷渡,必须经由那个‘蛇王’佘磊的门道。他可是胡石银的老部下,洪兆龙已经跟胡石银闹翻了,佘磊不仅不会帮忙,肯定还会落井下石。当然他也可以先开车去别的城市,再想办法从别的城市偷渡出国,但还是那句话,他儿子还在这里呢。”
“那你打算怎么做?”窦涛问。
“周四,蒋瑞臣、蒋继之都会在那天抵达洸州,又是领导迎接、又是警车开道,全城的警备力量和关注度都在他们身上,洪兆龙会认为是个机会。我们就在那天将洪锐的遗体送去莲华区殡仪馆火化,现在放出消息,洪兆龙是很有可能铤而走险来‘夺尸’的。”
“路线不对啊。”窦涛疑惑地说,“去莲华区殡仪馆,是要经过一片未开发的荒地的,咱们区不就有殡仪馆么,何必舍近求远呢?”
“就因为要经过荒地才有可能诱使洪兆龙上钩,如果是闹市区,给他再多一颗胆子,也不敢光天化日来跟我们火拼吧?”停顿一下,蒋贺之摇了摇头,笑笑道,“我调入洸州的第一个案子就跟这条出林龙结下了孽缘,在其位便谋其事,有始也应当有终……”
默了良久,蒋贺之低了低眼,忍着心里又一阵的疼痛道,也许抓到洪兆龙,我就回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