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野心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梅雪臣住到二公子府上也有数日,但迟迟未得到王上召见的旨意,心慌得坐立难安。
梅雪臣一早拦下要出门的冯灼:“二公子,你这是去哪?你可有将潜州的冤情呈报给王上知晓?为何王上还不召我回话?”
冯灼才得了裴楚蓝的药,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自己的身体也精壮了不少,大早上被人一通追问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和颜礼遇劝梅雪臣安心。
冯灼对梅雪臣道:“不急,大人且先在府里安心住着。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处处小心谨慎。前些日子父王在太庙祭祖时有些感染风寒,不能再劳累。况且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不好拿这些事扰了父王过节的兴致。不如,你先将名单交给我,我暗中搜集着证据,到时候一齐交给父王,直接将罪名落实立行判决,岂不是更好?”
自假死以后,梅雪臣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到奉安以后嘴角急得起了一串燎泡,再加上脸上的疤痕、布满血丝的眼睛,简直不像活人。
梅雪臣鬓边的白发好像更多了,他不住地摇头:“等不得啊,迟一天就要多死多少人!潜州的贪官们克扣了八成以上的赈灾款,只拿出少得可怜的银子,不死不活地吊着年轻人的命,老人和孩子已经被他们放弃了!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关系整个潜州的未来,乃至梁国国运啊!若是孩子们都熬不过去,潜州二十年后哪还有壮年劳力?潜州垮了,梁国如果能太平安稳?后果不堪设想!二公子,你快带我进宫!”
嘶哑的吼声很不受听,冯灼面露嫌恶,后退避开梅雪臣的拉扯:“何至于这样严重,天灾时有发生,也没见哪州哪县被一两月的旱涝灾害拖垮了。”
冯灼掸掸衣袖,背着手道:“梅大人,你冷静些。你也是进士出身,怎的这样莽撞?按你所说,整个潜州都要清扫一遍,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这桩案子难道是三天办得完的?你要让王上带着愠怒过年?为人臣者,当以君为先,解君烦忧才是正理,你怎么还反倒来不合时宜地给王上添烦恼?我晓得你心系百姓,可事不是你这么莽撞来办的。你且在府中宽住,把名单交给我,待年后,我自会向父王禀报,彻查潜州之事。”
梅雪臣眼中含泪,颓然问:“还要等多久?初三过后,就算是过了年吧……”
冯灼刷地沉下脸:“你怎么如此不识时务?怎么也得等元宵过后。再说,何必急着让父王处决?我如今在吏部监察诸官,你把名单给我,也是一样的。我会趁这段时间好好查案,你放心就是。”
看着冯灼向自己伸手,梅雪臣踉跄着后退:“不,二公子,我……名单不在我手里,待见到王上,我自会说出名单所在……”
“你!你竟跟我还留着一手!”冯灼怒视梅雪臣,看着对方视死如归的模样,料也无法强行逼问出名单下落,转念一想梅雪臣除了自己也没有别的投靠,于是拂袖而去,“梅大人固执己见,我也不作勉强,就在这等着年后吧!”
梅雪臣看着冯灼背影,缓缓摇头。
靠不住二公子了。他不肯带自己去见王上,却不断索要名单,心思昭然——
二公子并不是真的想替潜州的百姓做主,而是打算拿着这份名单要挟潜州的官员,使其听命于他,从而掌握潜州全境,壮大自己的势力。
百姓受苦受难,如同倒悬,王嗣竟然还想着借此谋权得利。
若是这样的人继位为王,梁国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还有四公子……
不,也不行。
先找了二公子,再去四公子处一定得不到信任。况且,四公子风评不好,只有饕餮纨绔之名,未必办得下这桩大案。
还有谁?还有谁能直达宫阙,向王上呈报案情,救潜州百姓于水火?
梅雪臣竭力思考,想到沈危,沈家世代忠良,奉安城内再也没有比他——梅雪臣骤然想起,沈危说过,如今薛照接手他的旧职,并不逊色于他。如今,奉安城内,除了姓冯的,只有薛照权势最盛。
梅雪臣离开二公子府,回了戏班,拦住正要上台的听雪。
听雪见到梅雪臣很是惊喜:“六出先生,你没事,太好了!那日乱箭之下,我被吓得魂不附体,回过神来就没看见你了,这些天你去哪了?”
梅雪臣神色肃穆:“听雪,我从前没对你讲过我的真实身份,现在有件大事,有个名传千古的机会……你和那位萧公子熟识,或许在薛照的靖宁侯府能找到他,二人看似关系匪浅,我希望你请他们帮忙……”
靖宁侯府。
薛然听完听雪所说,立马就跳了起来:“潜州的雪灾竟然这么严重!梅大人为了百姓,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真是百姓们的救命神!这事不能拖,一定得尽快惩治那些贪官!”
听雪也是片刻之前才晓得一路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书会先生梅六出其实是潜州司马梅雪臣,为了百姓,痛失了妻儿,甘愿自毁相貌和嗓子,藏在戏班之中辗转来到奉安。
听雪抬袖揩泪:“我虽是低贱的戏子,但也晓得是非正义。有梅大人这样的好官,是百姓的福气。公子,梅大人真是历尽艰苦才来到奉安,他是潜州百姓们最后的指望了,公子一定要帮他……只要能帮梅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公子了!”
说着听雪向萧约下跪,哭得双眼红肿满面泪痕。
萧约将听雪扶起,安慰道:“我知道的,我明白你的心情,别哭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旁边一直擦剑未语的薛照咳嗽两声。
萧约看向他:“你伤风了?”
薛照白他一眼,随后目光冷冷扫过听雪和薛然:“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了,什么人都敢随便给我放进来。薛然,一两的狗粮吃完了,你是想填上这个缺,对吗?”
薛然义愤填膺:“怎么能叫随便?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薛照将剑刃拍在薛然肩上:“你还有理了。”
寒光映在脸上,利刃距离脖子只有一寸,薛然吓得哆嗦,往萧约身后躲:“堂嫂,你看他!”
听雪生性怯弱,又是头一次迈进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还带着如此关系重大的任务,本来就已经心惊胆战,被薛照一瞪更是吓得不轻,见了剑双腿都软了。
但薛然的话更让他受惊,以至于听雪闻言瞳仁一颤:“公子,你——”
原以为公子不好此道,所以不肯接受自己以身报恩,并不是嫌弃残花败柳之躯。
可是……萧公子和这位权倾朝野的少年太监……但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关系匪浅。
听雪垂头咬着指背,眼泪直往指缝里渗。
“别听死孩子瞎说。”萧约顾不得向听雪解释,对薛照道,“正事要紧。梅大人是好官,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求告无门。”
薛照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冷声道:“怎么不能?关我何事?我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司礼监、缉事厂、西郊大营还有你这只四处惹事的蠢猫,少再给我讨麻烦。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的嘴缝起来!”
萧约急道:“你缝我嘴我也要说!我知道现在事态复杂,让梅雪臣见梁王可能引火烧身,可是潜州那么多百姓怎么办?二公子唯利是图,并不是真心出头,老四就更是狡猾。只有你了,薛照,你可是薛照!梁王或许会迁怒申冤者,但不能因为畏惧他的怒火就牺牲那么多百姓啊!万一他这次心眼不小了呢?别人无计可施,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能既保全梅雪臣,又让潜州灾民受到安顿,对不对?”
萧约一口气说了许多,平素能冷静分析利弊轻言生死的人,为数以万计的性命感到悲悯急切,被铤而走险舍身为民的仁官感动。他当然知道怎样趋利避害,可是此情此景根本做不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然而薛照就是不松口:“打住,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连名单都不肯交到我手里,也不亲自登门,随便打发什么阿猫阿狗来搬救兵,还想让我施以援手?是他蠢,还是我蠢?”
听雪慌忙解释:“梅大人说事关重大,要先拿出救助百姓的法子,然后才能给名单。”
薛照:“蠢货,滚。”
“先什么后什么有那么重要吗?不都是救人?”薛然急得直转圈,听雪眼泪掉个不停,薛照仍是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