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萱滢—积毁深
第162章萱滢—积毁深
冬至的拂晓,当帝太妃以先帝遗诏将太后拘禁于永乐宫,救下濒危的宸昭仪时,我才得允进到前殿。因为那晚,值夜的是望舒,而太后早在踏入沁颜阁时即下令,其余人等无召不得入殿。
然后,我看到宸昭仪奄奄一息躺在望舒怀里,而望舒正以银针扎进她百会、天池二穴上。
我不能忽略的是她惨淡的容颜,渗出黑色血丝的素唇,以及那滚于一边已然空却的杯盏。
自幼就挑选进滴血盟,成为主上——当今皇上秘使的我,本是奉令监视宸昭仪,此后发生的种种,却让我开始同情这名女子。
生于相府,若没进宫,应该是幸事。而她,却踏上了先贵妃的后路,可,不同的是,得到的却仅是主上的疏冷。在经历很多事以后,我才知道,这份疏冷后包涵的刻意。
因为安陵这个姓氏,于主上而言,终是太过沉重。即便如先贵妃,深爱宠极,最后亦是要放手。所以,一再隐忍的主上,试图让自己不再醉迷,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主上的心,是在意宸昭仪的,从被劫去倚翠楼,囚于柴房的我,飞鸽传书至统领,而主上竟御驾亲来,我就知道,这个女子,于他,或多或少,是不同于其他妃嫔的。
那一刻,在欣喜见到主上时,心里,隐隐生出的,却是嫉妒,当这种情感攫住我的情绪时,其后心底深深漫出的,却是惧茫,那是不该有的情绪,从进入滴血盟开始,我就知道,只有做到心如止水,我才能背负所有的使命,否则,等待我的,会是更多的伤害。
于是,在客栈,当统领的滴血罩向平阳侯疾飞而去,平阳侯以宸昭仪做挡时,我清楚看到,主上眸底的震怒、惊骇、以及那一丝已经很久未有过的慌乱,所以,我才会未待思索地不顾自身安危,上前以剑格开滴血罩,却被反冲力赔上了四指。当痛楚淹没我的最后思绪时,越过统领急呼的声音,我看到主上怀里紧拥的,仅是被滴血罩急旋边沿伤及至容颜已碎的她,可,从主上眼里,我读不到嫌弃,只有更深的怜惜。
而我的心,却在那一刻,泛上的是痛楚之外的点滴欣慰,因为,我再也不要看到他的悲伤。哪怕,只能以崇敬,瞻仰的目光远远地仰视着他,这样,亦是足够了。
我没有,先贵妃,宸昭仪那样绝色的容姿,所以,我一直是自卑的,不求主上的眸光长久的驻留,只要他眸光里不再悲伤,我就会心满意足。
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眸底如同失去先贵妃那般无以悲恸绝决的伤意,在祭天回来时匆匆摆驾沁颜阁的主上,伫立在宸昭仪床前许久许久,身影孤寂冷泠,眸底的神色终于泄露了他一直隐藏回避的情绪。
所以,主上会准了望舒的提议,修书于北溟赐药,并遣精兵护送而去。
其实西周和北溟如今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这个抉择是昔日的主上绝对不会做的,但,我却在他下旨的那瞬,似乎读懂了他的心,他不要再次失去,哪怕仅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不愿轻言放弃。
本可以取道夜魈,经漠北,直达北溟,这样,行程只需半月,如今,因着玄巾军叛乱未定,只能折道云中,再入北溟,延长十日路程。
疾驰的马车,厚厚的软垫上,是气若游丝的宸昭仪,坐于她右侧的望舒,眼底是深深的忧虑,我偶然眼眸与她相对,知道,她亦非是简单的一名宫女,身后所隐藏的,恐怕比我,更是深沉,但现在,她与主上,乃至我,一样都不希望宸昭仪死,因为这点,我们得以安然无事地共坐于此。
车外的马蹄声急促,霍统领奉命护队此行。我微掀薄纱茜帘,却看到他不经意的一瞥余光,忙放下茜帘,心下莫名一颤,那晚,只有他关切于我的伤势,甚至忘却身为统领该有的冷静。
固然,我的伤残是源于他手中的滴血罩,但,他亦是无心之失。而我,随心所为,亦是无怨,又何来悔呢?
连夜兼程,二十三日后,方入了北溟境内,这一路,宸昭仪全倚赖望舒的金针续命,在瀕危的边缘徘徊。
因得了北溟国主的通关文碟,一路自通行无阻。
在又一个连夜赶路后的清晨,我们终于抵达了北溟的卓奥峰前,据说,千年血莲只盛开于此峰的最高处。
我下得车来,四周白皑苍茫,惟有那连绵不绝的雪山环绕,而,不远处,独独伫立两座峭拔山峰,通体晶明,寒光闪闪,更无丝毫渣滓,夺目耀眼犹如巨大的天然屏障,挡住了深冬呼啸刺骨的寒风,
未待我惊讶这道壮观,前方已迎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一身着白衣的女子,除了樱唇上那点绯色,便再无其余之彩,纯粹的玄墨与皓白,如此素雅的妆容,亦在那女子眸底顾盼流辉生出让人惊艳的赞叹。
她温温柔柔地启唇,声音犹如春日溪流般漾过心扉:
“寰柔在此恭迎西周使臣,请随我来。”
她浅然一笑,别样妩媚,让我同为女儿身,眼神亦是离不开她那精致典雅的身影,彼时,我并不知道,眼前这看似柔弱谦逊的女子,竟是北溟国主唯一的后妃——柔妃,当然,亦不知道,她对后来的一切产生的影响是如此的凝重。
在初见她的那瞬,四周萦绕的婉约,让人忘了,这是在北溟,似乎,一切,都安然静好,而,清晨第一道日轮已冉冉在双峰中升起,那抹金色,辉映在衣襟袖摆,镶薄了轮廓的淡隐,愈渐不真实起来……
从北溟回宫第二日晚上,佾痕遣了小宫女传我至昭阳宫。晚膳时分,主上明明是翻了鸯婕妤的牌子,竟又匆匆传诏于我,怕是有要事吩咐,遂伺候宸昭仪歇下后,自往昭阳宫而去。
顺公公早在殿门等着我,他是主上新任命的近身公公,亦暂代了内侍总管的职。
先前的李公公因着年纪渐大,主上特恩准其出宫养老。
可这辈子,我却宁愿永不出宫,听从主上的差遣,应该就是我毕生最大的幸福。
我仅是一名孤女,若得出宫,却也无家可归,没有亲人会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守侯着我,可,在宫里,毕竟,我还能去守侯着主上,在他下一个转眸需要我的时候,我总在适当的位置等候他的差遣。而这些于我,就是关于幸福的所有诠释。
“姑娘来了,万岁爷在偏殿等着姑娘呢。”顺公公拂尘一指,亲迎了往偏殿而去。
推开偏殿虚掩的朱漆鎏金大门,我独自一人拾裙入内,顺公公则将门重新掩上。
几案上摆着龙首花卉纹玉香炉,左右两端雕了栩栩的龙面,纹须镂空处附着一层薄薄的朱砂红,一缕缕,蔓蔓蜿蜒至炉盖的祥云,氤化为澄潭的水沁。炉身碾琢阳纹缠枝牡丹花卉,当中雕空,置一燃着的椭状赭色蜡烛,底部和圈足都以排列整齐紧密的外壁凸弧、内壁凹弧的菊瓣纹为饰,鼎足伫立在紫檀木的案上。
炉顶的玉盘中未薰御用的龙诞香,袅袅湮出的味略苦,细闻才辨得淡约芬香,原是苏合香。
主上正立于案前,我跪拜行礼,眸光停于他明黄暗花四枚经面斜纹绸面的袍裾,滚以同色缎缘浅宝蓝云纹缎织金龙袖下,负手紧握。
“奴婢向主上请安,主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昭仪——”他微顿了一下,我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微颤了一下,“可好?”
“回主上,宸昭仪所中之毒得血莲为引,已痊愈无碍了。”
“嗯。”他的语调不辨喜忧,却亦不再多说一字,似静待我禀述其他发生的事。
“主上,奴婢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我忆起那日清晨的所见,迟疑是否该说出口。
“你入滴血盟这么久,还要朕教你轻重巨细?”
“奴婢惶恐!”我听出他语气了一丝的不悦,鼓足勇气,缓缓而道:“有一日清晨,昭仪独自往天池赏景,奴婢因担忧娘娘身子虚弱,故一路远远跟着,却看到——”
“说。”我的迟疑让他微微不耐起来。
“娘娘起舞,北溟国主以箫相和,二人甚是欢悦。”我不知道,怎会用了“欢悦”这个词,话一出口,心下愕然惊异,纵漾起些许悔顿,但却瞬间即逝。难道,我的心已经——
此时,却并非是扪心自问的时刻,我连珠地一气禀道:
“一边的松林里,却有人施了暗器,北溟国主护着娘娘从台阶滚下,自己却受了伤,但使暗器之人亦被北溟国主所伤。奴婢看到娘娘为他包了伤口,然后扶着国主往一山洞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