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像一只笼中鸟
天蒙蒙亮,周陵城内的早餐店正常出摊,面点铺的店小二在门口赚吆喝。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面点铺多了两个忙里往外的伙计。据店小二所说,他们是自己的穷亲戚,因为打仗逃难来京城讨生活。自己看着可怜,就收留了这对夫妻在店里做事。男的叫不三,女的叫不四,都是苦命人,取个贱名好养活,结为夫妻抱团取暖。这对夫妻便是李南星与姬如意了。周陵城封城之后,没一个人能够出去,且几千名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誓要把当日劫法场之人搜查出来。店小二直言他们要留在原地避风头,等开了城门才好离开。店小二为李南星和姬如意做了个假身份,并与街坊邻居串通好了,他们是跟着流民一起进的城,与奸细没有关系。因为街坊邻居大多是漠北王的手下,平时装作关系不深,也让证词极为可靠。官兵们见没有疑点,就先放过去了。只是还需要格外小心。
李南星与姬如意此时已经被易容了,即便是昔日有旧之人也难以认出。他们同意店小二的说法,待风头过时再出城,另外也要顾及玉兔姑娘的伤势。店小二等人在周陵城蛰伏多年,自然会做一个密室以备用,玉兔此时就在里面养伤。因为不敢找郎中看病,只能先用军旅之法为她疗伤缓解症状,饶是如此,预提的身体仍然不乐观,拖得久的话很可能终身残废。
李南星正思考着将来去留,迎面走来了两位军官坐下,招呼上两碗面。他们是站岗换班的禁军,这两天十分辛苦,对上面怨言颇多。其中一个说道:“你说那个三皇子,回去后只能是一个废物驸马,顺国将他当棋子,燕国把他当累赘,为什么国师下令一定要抓到他呢?”
“就是说,据我所知,北燕公主慕容星轩在外面打仗,二人尚未完婚,这驸马想攀高枝还不一定攀得上,为什么一定要抓他呢?”
二人发着牢骚,李南星笑脸上前招呼,为他们端上两大碗面,笑道:“二位官爷,我可是听说那位三皇子文武双全,前日在西市上万军从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十分厉害。我还听说……”
“不三,你个懒汉,又想偷懒,还不过来干活儿?”一个衣着臃肿的中年妇女拿着锅铲敲打在不三的头上:“再不干活,小心今晚别想上床!”
不三无奈地向官兵致歉,抱头跑回了面馆。女人则是追着打。两位官兵见男人猥琐,女人彪悍,皆哈哈大笑了起来,向来这市井中这只有他们才算是般配。
女人撵着男人到后厨,警惕的观察了一下四周,才爆发骂道:“你想死啊,这些禁军都是人尖子,一眼觉得你不对,抓回去审问怎么办?”
“我只是不服他们说我坏话”李南星看见姬如意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无妨,我心里有数。”
“我呸,他们一点都没说错你,你就是个白吃白喝的废物。”姬如意带着一张面皮,她的外衣下面塞了许多棉花,生气起来活脱像个怨妇:“你要记住,现在不是你为所欲为的时候,一旦你暴露,就是几十口人的死活。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李南星当然知道不能暴露身份,他看着姬如意指点自己的手,笑道:“不四,你今年三十好几,常年奔波流离,手也太嫩了吧?手背嫩,手心有练剑的老茧,这要让人查到,才……”
姬如意极为愤怒李南星这种玩世不恭的性格,狠狠踢了他一脚,出去招呼客人了。李南星则悄悄掀起一口不用的灶台大锅,下面有一个洞,直接钻了进去。这里便是店小二的密室,也是玉兔姑娘的藏身之所。
经过一番修整后,玉兔姑娘早就醒了过来,只是她筋脉尽断,又被穿了一夜的琵琶骨,躺在床上起身困难。李南星将玉兔姑娘扶起靠在墙上,自己则端起一碗粥喂她,边喂边开玩笑:“你可别给我玩绝食那一套。过两天带你跑路,咱们正低调前行,你肚子突然叫了招来注意可怎么办?”
这句话将玉兔逗笑了,她喝了一口粥,说道:“殿下真不该回来,那个姬小姐说,你们已经跑出了从城外,这样冒险来救我个废人,不值得。”
李南星摇摇头,他说道:“玉兔,我今天不以皇子的身份,自私的与你说些心里话。”
玉兔垂下眼帘,表示洗耳恭听,同时觉得自家殿下又要老生常谈了。李南星缓缓说道:“那年,姬无双来犯,我虽然不过十几岁,但已经很会察言观色。朝堂上绝大部分大臣的建议是投降纳贡,见父皇没有此意,便纷纷准备了投诚信。此时,仅有的几个主战派被父皇重用。时朝中主和派有权臣,弄罪想将主战派降罪下狱。父皇不惜得罪那么多的江南财团,力保主战派。太子不解,当着我们的面就问父皇。想要打也就罢了,此时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大臣得罪江南财团,本来打仗就缺钱,为什么要和世家大族作对?”
玉兔静静地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答应。
“父皇回答说,国家危亡时刻,不在于金钱多少,而在于有没有想为国家的心,似江南财团那等首鼠两端之辈,为何要看费心讨好他们呢?”李南星又往玉兔嘴里喂了一口粥:“你就是那个为国为民之人,特殊情况,我自然要保你。”
“可我本就是死士,这条命除了报国,没有任何用处”玉兔眼神一暗:“更何况,我有私心,为了给凉州的家人报仇。”
“我也有私心,自我去北燕后,信任的人不多,肯拿命救我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李南星笑容灿烂:“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你身陷囹圄,死在异国他乡呢?”
二人正说着话,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们这间密室的在地下,头上有响动,意味着买早餐的位置有情况。李南星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玉兔先别说话,自己则悄悄移动到灶台处探听动静。确定无人后掀开锅出去,看看上面在闹什么。
原来,聚集的不是官兵,而是大批的难民,周陵城事情多,这群难民不止想凑斩首的热闹,还想凑公开庭审的热闹。听说有一对母子,母亲名廖吉安,又将户部的小梁大人告上了公堂。小梁大人是户部的能吏,这两天普查流民户口,代表朝廷慰问生老病死者,十分有声势。这样的人物会被人告轻浮,那些难民自然要凑这个热闹。
李南星一听,皱着眉头问:“这个廖吉安没有遭到梁家清算已经算幸运了,怎么又要作死?真以为小梁大人没脾气啊。”
店小二也是消息灵通,分析说:“这个廖吉安的主要目的还是好处。上次陷害小梁大人为的是求自家男人在前线回来。如今何家沦陷,小梁大人出山,这个愿望是不可能了。要命的是,因为朝廷为梁大人平反,导致街坊邻居对她这个军属极为讨厌,所以她的生存空间如今大大减少。男人在前线生死未卜,廖吉安只能孤注一掷,为自己和孩子谋生路了。”
李南星不由得对店小二又高看几分,门儿清啊:“她今天又想告什么?这次小梁大人没有邀请她进府,也没有监守自盗的机会啊。”
“听说是为了万民而请愿,有点意思,想必背后有高人指点”店小二此时知道李南星的身份,论舆论战,李南星比他熟悉:“小梁大人最近频繁出入流民所在之地,目的就是普查人口,伺机将几万人赶出去。廖吉安不知在哪里知晓了此事,状告小梁大人不顾百姓安危,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之罪。”
姬如意在旁边冷笑:“怎么看都是皇帝的旨意,与小梁大人何干?”
“皇帝是救流民的恩人,怎么会下如此旨意?”李南星嗤笑一声:“那廖吉安自觉在京城中站不住脚,想要站在流民的一边,为自己扳回一城。只是流民一定是要走的,想都不用想她会吃瘪。只是现在我好奇谁给她出的馊主意?”
突然,李南星想到一个人,这样的手笔,很像韩越的作风。难道他并未逝世?
十里亭中,郑家兄弟带着三个女眷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仍然看不见人影。杨文莹几次冲进城中想要救人,皆被郑子荣拦下。弟弟郑国安在城门外打探消息,听说现如今里面许进不许出,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许进不许出这样的戒严,对我们来说就是好消息”上官元香分析道:“证明西周朝廷还没抓住想抓住的人,他们应该还活着。”
郑国安点点头,他对杨文莹说:“文莹姐姐,并非我不想救殿下,只是我们这些女人小孩,文不成武不成,若真的一不小心陷了进去,岂不是平白添乱?”
杨文莹气得大骂了几句,陆樱桃以为他们在吵架,吓得瑟瑟发抖。上官元香则是最为冷静:“眼下我们只有等,但也要有个期限,我听说周陵城几万禁军正在挨家挨户的排查奸细,甚至已经排查到了城外。十里亭鱼龙混杂,如果西周皇帝铁了心要抓人,那么查到这里只能是时间问题。”
郑子荣深思熟虑后,咬了咬牙说道:“等国安回来,我们就启程回燕龙,请张公子帮忙运筹救人。”
杨文莹不甘心:“可是……”
“文莹姐姐,眼下咱们只能是累赘”郑子荣也自责自己不够强大:“他们中有驸马,有罗师父,有韩先生,甚至有深藏不露的雷管事,能文能武,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如果是他们都解决不了的困难,咱们去了不是白白送死吗?”
杨文莹翻了个白眼,算是答应下来。
他们这边着急,西周皇宫里的新帝更着急。奸细现在只杀死了一个,抓到一个刚要问斩,还让人劫走了,虽然是国师有意为之,但让他的面上很不好看。姬怀天此时正在与国师下棋,犯人被劫走后,国师就下令封城,许进不许出。城里现在像一个大水箱,眼看就要被撑爆了,国师却还是气定神闲,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如印和尚见自己的陛下昏招频出,淡然一笑:“陛下心不定,此时不宜下棋。”
“前线打仗,后方吃紧,民生艰难,朕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安的下心?”姬怀天投子认输,站起来左右踱步:“朕只是不明白,你为和一定要对那个三皇子念念不忘?”
如印和尚也放下了棋子,说了一句玄而又玄的话:“陛下,你相信气运一说?”
姬怀天眯了眯眼睛,摸不准国师的用意:“虽然钦天监总说大周国运昌盛,但我其实并不信。”
“臣信,而且臣觉得,那李南星,就是承载运势之人”如印和尚看向窗外:“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啊。”
“就凭他?不是皇储不是将军,他凭什么?”
“有些时候,信念这个东西极为可怕”如印说着,喊来一人:“将那个书生的人头挂在城墙内,尸体挂在城墙外,我要让他愤怒到没有理智。”
郑国安躲在城墙的外面探听消息,这两天,许多商人旅者皆被挡在了城外,所以向他这种并不算显眼。罗天临已经进城了,但因为城门封锁,是死是活也传不出音信。郑国安今天只知道奸细一死一逃,似乎还有一队人在城中作乱,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
他在外面与人说得口干舌燥,正要大饮一口茶水,突然见商人旅者纷纷往城门口去,听说有热闹可看。郑国安心中疑惑,也随着大队人马往前走,才发现原来是一支官兵在做事。他们高高立起了一根杆子,随后升上去了一个什么东西。
郑国安站得远,端详出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自己老师,韩越先生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