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陈年旧事
连保国又是一声叹息，他对瑁儿姑娘不全是虚情假意，瑁儿姑娘既聪慧又美丽，若不是因其出身，就是娶为正妻也不是不行。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花季少女沦为了敌国奸细阶下囚，他多少有些接受不了。不过青楼头牌千千万，估计再过一阵，连保国就会将其忘记，然后再碰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不过，似他这种怜香惜玉之人，美人如此下场，未免觉得有些可惜，于是说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有，”瑁儿姑娘被绑在木桩上，有气无力地问：“我家殿下可安好？”
自己前来探望，她却还想着别的男人？连保国心中连连咒骂，不过瑁儿姑娘与那个三皇子是主仆之情，与自己和她的男女之情大不一样。他说道：“我只听说，昨夜那个三皇子身负重伤，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救走。陛下震怒，满城搜查了一夜，最终一无所获，才确定应该是跑出了城外。如今城中还在戒严，但始终没有找到他，你该放心了。”
瑁儿姑娘难得露出了喜悦的表情，随后说了声谢谢，便再无下文。连保国没忍心继续说下去，据他所知，瑁儿姑娘将确定在今日午时斩首示众，以示警戒。但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南星出城的时候，他却趁着早上城门大开往来人口众多，已经随姬如意悄悄混进了城中。此行他的目的明确，救人，跑路。
姬如意不紧不慢的带路，天刚蒙蒙亮，周陵城的小店尚未收摊。姬如意随意找了一家早餐店坐下，招呼老板来两碗面充饥。李南星虽然也腹中饥饿，但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姬小姐，咱们没有时间了……”
“我爹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姬如意瞪了他一眼，从小征战沙场的她，觉得此人是温室长大的公子哥，半点也看不起：“一会儿要救人，免不了一场恶战，你浑身是伤也就算了，饥肠辘辘的，拿什么和人家打？”
李南星也觉得有理，待店小二上完面后，他立刻端起碗狼吞虎咽。姬如意倒是不进不忙的进食。有意思的是，上完面的店小二没有离开，而是顺势坐了下来，看着李南星随口问道：“新伙计？”
李南星一愣，才知这店小二是姬家的奸细。姬如意白了一眼说：“落水狗罢了，人人喊打，不妨事。”
店小二哦了一声，没有再管李南星，而是问道：“小姐此来为何？”
“昨夜禁军抓了一个青楼女子，我要知道她被关在哪里，朝廷打算怎么处置？”姬如意掌握的信息还算不少：“必要时，需要兄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店小二沉吟了一下，昨夜官兵抓奸细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还死了一个教头，朝廷的颜面十分不好看，也因此让这件事多了许多难度。昨天不是抓了北燕的奸细吗？怎么和漠北扯上了关系。他问道：“小姐确定要做成此事？若真要救那女子，我们不少兄弟将会暴露，很可能引来朝廷的清算啊。”
姬如意瞪了李南星一眼，此事她恨对方恨得牙痒痒，转头对店小二说道：“王爷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帮他，要不要救，你问他吧。”
店小二一惊，不由得对李南星高看一眼。他盯着那张狼吞虎咽的脸，良久问道：“阁下可是上官布行的上官南风？”
李南星碗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上官家是奸细已成为事实，姬无虑再怎么想帮他，姬家的军队能同意吗？他想着手就放在了剑上，另一只手假装端碗喝汤：“认错人了。”
姬如意更加鄙视这个人：“人家好心想帮你，你却还在防人？果然是南面的人，没种。”
李南星寄人篱下不好反驳，打个哈哈。店小二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轻声说道：“二位且随我来，既然您真的是上官南风，那么有个人你应当见一见。”
姬如意与李南星相视一眼，若是平常，以他们如此敏感的身份，一定会觉得有诈，但偏偏姬如意无比信任此人，拉起还在喝汤的李南星，跟着店小二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茅草屋。
店小二开门，里面躺着一个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中年人。李南星一眼便认出来，惊呼：“雷鸣远？”
原来，昨晚雷鸣远孤身一人引开官兵后，本来想司机逃走。但因为敌人太多了，他寡不敌众，最终在杀了不少官兵后，重伤倒在了逃跑的路上。店小二认出了他，私下偷偷藏起来，想看看有没有用。然而雷鸣远此时重伤不治，显然时间不多了。
店小二躬身退去：“几位身份扎眼，还请在此地等上一个时辰，介时人关在哪里，怎么救人再一并商量。”
李南星知道他这是打探情报去了，也多了分信任，没有阻拦。姬如意俯下身为雷鸣远把脉，终是摇了摇头。伤势太重了，多亏雷鸣远身体好内功高才撑到了现在。饶是如此，还是撑不了一个时辰了。
雷鸣远十分乐观，为李南星讲了罗天临等人安全出城的事情。根据消息，昨晚被抓住的只有胭脂楼瑁儿姑娘一人，所以郑家兄弟与杨文莹应该也十分顺利，此时他们该在十里亭汇合了。只是李南星没有走，不知这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回城救人。
提起韩越，雷鸣远叹气说：“此人才气是有，只是做事太绝，给自己与他人皆不留后路，这种人在江湖上也走不长远的。”
二人唏嘘了一番，李南星才问：“雷管家，你的武功应该在我与罗天临之上，以至于这么久都没能察觉。如此身手，在哪个国家也能当个将军，在江湖上也足以开宗立派，为何会甘心屈身于上官布行呢？”
雷鸣远猛地咳了几声，勉强笑道：“陈年旧事，陛下愿意听？”
“还有时间，雷管家肯说，我洗耳恭听。”
“好。”雷鸣远眨了眨眼睛，说出了一段过往。
这是一个穷小子与富家女的俗套故事。雷鸣远出身贫寒，因为奇遇习得一身武功。艺成之时，他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少年得意，要勇闯江湖，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刚刚半只脚踏入江湖，便碰上了一个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的女子。那女子年芳十六，长得倾国倾城，还聪明伶俐，雷鸣远与她初见时便惊为天人，二人结伴而行，发生了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
照这样发展下去，侠侣永结连理便可成为江湖佳话。只是天不遂人愿，没多久，少女便被家中人抓回成亲。雷鸣远处境尴尬，既不愿意伤害少女家人，又不忍心丢下少女不管，便随少女一起进了夫家门。夫家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会膈应，于是表面上大方让他做个管事，实际却是远派周陵城，自此与少女再不相见。
这些年，他在此地默默无闻地工作，原本想离少女近一些，却发现离她越来越远。他一直想离开此地，再一头扎进江湖中去，但每每此时，少女便写信劝他留下帮忙，结果这么一耽误，就是半辈子了。
“一见伊人误终身啊”李南星叹气说：“这少女便是上官夫人？”
雷鸣远点点头。姬如意听得入神，她算半个江湖人，对雷鸣远多少有点同情，于是脱口而出：“坏女人。”
雷鸣远摇摇头，笑道：“小丫头，其实我若真想走，谁能拦得住呢？只不过自己不愿意罢了。我武业晚成，对江湖的怀念，都有她的身影。所以也怕，若是没有她的江湖，是不是非常无趣呢？”
姬如意哑然，她尚未经历情事，所以不懂雷鸣远的偏执，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好听，让人入迷。雷鸣远继续看向李南星：“你们前来，让上官布行解散，我是高兴的，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帮她，从此逃离这里，与她两不相欠，没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出手。都是命。”
李南星也不忍，上前握住雷鸣远的手：“雷管家，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上官夫人？”
“罢了，没必要”雷鸣远的目光逐渐暗淡：“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恍惚间，雷鸣远见一少女骑马而来，少女面容模糊，看不清什么模样，只听她清脆地说道：“我又逃出来了，走，一起去闯江湖喽！”
雷鸣远没有想起来少女是谁，听到这话后只是盲目的跟随，良久，留下两行清泪。
真好，不枉我等你那么久。
另一边，罗天临也混进了城里。如之前所约定的，他没有带任何人，只是自己来救李南星。说来奇怪，罗三刀与李南星相识时间不长，却对其无比忠心。若一定要给个理由，那么罗天临只能说：
可能我们有些像吧。
罗天临幼年习武，青年闯荡江湖，因为放荡不羁，仗义疏财，所以从未婚配，久而久之得了一个罗三刀的称号，也算是闯出了名堂。他这个年纪，最终的归宿要么是去大户人家当武师，传人衣钵，安享晚年；要么是去江湖上找一个门派做长老，每日粗茶淡饭，却乐得清闲。然而常年在外奔波，又恰逢时局不稳，让罗天临总觉得自己一身武艺，要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才不负此生。
变故发生在几年前，他途径北燕幽州城旁边的一个村落，名侏儒村，那里有一个产业天下独一无二，即产矮人侏儒。罗天临觉得稀奇，便前往要凑一凑热闹。
初时只是看一些侏儒杂耍，倒是不怎么稀奇。这天下奇人异事很多，天生矮小不能干活，靠卖艺维生也是一种本事，罗天临并不歧视。直到他见村中许多幼童没有穿衣服，而是常年被安放在木箱陶罐之中时，才觉得不对劲。便仗着武功高强，面相凶狠，向村中人问出了一二。
原来，这些侏儒皆非天生，而是人为的。孩童出生之后趁着年后，将其放在硬模具里阻碍其生长，待成年后，便永远成了侏儒。此地名侏儒村，是当朝陛下御赐的名字，每年都要生产一批侏儒送往京城供那些权贵嬉戏。为了借侏儒攀龙附凤，当地的知州也放任此产业不管，尽管在外人看来，毫无人道可言。
罗天临一听，火冒三丈，当即将所有儿童从模具里放出，并杀了许多监管此事的人。由于死亡人数不少，惊动了当地县衙，便将罗天临捉拿归案，也因此侏儒村的事情得以公示于天下。京城中的皇帝也觉得此法过于残忍，过去都是装不知道，如今碍于民怨只得重罚当地官员，并禁止侏儒买卖。
虽然救了许多人，但罗天临却因杀人不能脱罪，才有了后来被田家父子利用一事。见了李南星之后，罗天临突然觉得，这个堂堂皇子，和他一样重视人命，不是那种假惺惺的作态，而是真的看中百姓的命。同时，他还是当朝驸马，野心不小，总能干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罗天临觉得，跟着此人，或许能让自己的身手不浪费，有所为。
罗天临本就是江湖人，精通三教九流，进城后不久他便打探到了韩越已死，且瑁儿姑娘被抓的消息，而那个三皇子则不知所踪。罗天临本能地认为，李南星一定会救人，因为那是一条人命，李南星绝不会放弃。
这边见雷鸣远没了呼吸，李南星打开茅草屋，选中一处松软的土地，开始挖坑。姬如意心思细腻，她为雷鸣远整理好衣冠，也去帮李南星的忙。半个时辰后，雷鸣远永远被埋在了这片土地上。李南星说道：“雷管家，形势所迫，只能委屈你了。愿你来世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江湖人，尤其见到逃婚的女子，若是没有勇气将她抢走，那便敬而远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