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 ?
朔北的消息辗转到了曲州的时候,也只说景佑陵性命垂危,也当真如楚承平所说的一样,景佑陵被一只箭矢贯穿左肩,其余的所有情况,全都是语焉不详,所有人都并不知情那位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现在的境况到底是如何。
佛龛下亦有不少人在为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祈福,寺庙之中青烟不散,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位如此出类拔萃的少年折戟于此。
有人夜长无梦,而谢最后一次梦见前世,则是在曲州的春末。
又是一段她从来都没有的记忆。
顺治元年秋末,怀明帝谢策登基为帝未满一年,就因为行事荒诞,雍州节度使拥兵而反,这只兵原本远远不及景家和燕家的兵力,但是却又在很快的时间吞并整个南方,甚至就连燕家亦是如此。
燕绥远在陇西,他身穿银色盔甲,气势汹汹地闯入父亲营帐,质问道:“拥兵而反,这是天下大势所趋,我知晓,但是谢还在宫中,还在陇邺,大军压境入宫闺的时候,我该如何自处?”
“无知竖子!就连景家现在都已经倒戈,你没看到景煊现在身在朔北,而傅家压着景佑陵不愿意让他前去吗?”
燕父冷哼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区区一个女人,你居然还想着现在前去陇邺?我告诉你,前线刚刚传来消息,日前怀明帝已经赐婚给谢和景佑陵,这算是我们的计划之一,在成亲当日直入宫闺,怀明帝和谢都是必死之人,你不可妄动!”
当年父皇在时,燕家是武将之中的肱股之臣,燕父对于自己亦是疼爱有加,后来谢家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腐败皇庭,傅家把持朝政,上下所有的朝臣全都是胡乱一气,他不肯留下自己……谢明白,也理解。
这些涌动的人流之中,谢看到燕绥那时脸上苦涩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手拿长剑,身上难得没有穿自己时常所穿的绯色衣袍,银色甲胄的光芒照在他手上拿着的长剑身上,整个人身上都是颓唐之色。
“父亲……可是谢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我知晓她心性,纵然是怀明帝再如何残暴无能,谢至少也应当是无辜的。”
燕绥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她虽然性子确实娇纵了些,但是我从未见她真正伤过什么人,就算是对于庶妹亦是从未真正下过重手,她当真,罪不至死。”
燕家虽然执掌陇西,但是燕绥从前在皇城也只是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名,对于燕绥来说,也就根本只是一个闲职,他从未想到自己当真要上战场的这一日的时候,是挥剑前往谢所在的宫闺。
可是这天下纷争涌起,怀明帝在位期间几乎是人人得而诛之,燕绥也没想到幼时那个跟在谢身后的跟屁虫弟弟,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这王朝早已到了穷途末路之际,民间怨声载道,滦州几乎是在起兵而反的那一瞬间就前来投诚,滦州早就因为苛捐杂税而上下有怨,更何况出海的渔民还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皇权式微,外戚专政,改朝换代几乎已经成为定局。
燕父知晓燕绥的不甘,终究也只是略微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亦是看着怀明帝长大的,他幼时性子极好,不争不抢,时常冲着人笑,后来还是走上了那条弑父杀兄的道路,我知晓你想保下谢,但是此事……”
“你无能为力,为父亦是,无能为力啊。”
怀明帝在位期间朝政如此荒诞,更是因章良弼死谏而杀了章家上下满门,其中因谢而起的人命更是不下数千,谢不死,天下难以平息,哪怕她原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更何况,在天下众人口中的长公主,还是那个和怀明帝沆瀣一气的无耻之辈。
“不杀了长公主,这天下悠悠众口难以平息,亦无法以慰死去的数万战士,和多以万数的寻常百姓啊。”
在陇西戈壁之中,燕绥手拿长剑,双目通红,他连自己的兵力都全无,更不用说对上现在已经在陇邺的朔方卫和雍州节度使的兵,谢氏王朝早及已经是孤立无援,谢现在身在陇邺,就已经注定是必死之局。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毫无兵力,对上真正的权势就相当于螳臂当车,而就算他现在当真从陇西赶到陇邺,也早就已经成为了定局。
当年最后一面的时候,谢前来送行的时候还言笑晏晏,虽未踏出宫门半步,可那时她却还是被先帝捧在手心之中的公主殿下,亦是被无数贵女艳羡却又求之不得的尊贵。
燕绥那时以为,自己前往陇西历练两年,等回到皇城的时候,是会和谢成亲的。
从前景佑陵拒婚的时候,他便知道先帝当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风流轻佻,所以他便自请前来陇西,就是为了历练一二。
却不想恐怕自己再次前去皇城的时候,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梦境之中的燕绥,谢第一次见他全然失去了所有她往日里所见的风流。
人生之蜉蝣,在强权之下,在民心所向之下,燕绥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当年他纵马过长街,在望春楼中一掷千金的时候,那样声名满陇邺,亦想不到还会有现在这样动乱的局面,乱世之中,人命不过草芥,怀明帝杀孽过重,天下所有人都恨不得将长公主殿下杀之而后快。
他孤身一人,甚至连燕家都只是筹码,谈何保她于民心所向的利刃之下。
在陇西的烽烟之中,燕父身材魁梧,将弯刀立于地上,手也随着撑在上面。
“吾儿少时顽劣,我知你生母早逝,并未管教一二,我知晓你从未沉湎于女色,所以就算是你后来再怎么荒唐,为父也从未置喙。在幼时为父虽然教导你手中长剑不斩妇孺,可现在你我亦只是这乱世之中的浮子,自己的命数尚且看不清楚,又何谈别人的命数呢。”
燕绥手中执剑,一言不发。
而在这个时候,画面就很快一转,重新到了陇邺之中,只看到漫长的宫闺之外,景佑陵身穿甲胄,头发高高束起,伶仃的那两根银链就这么在他脑后的束发之中。
谢能够认得出来,这应当是在谢策为自己和景佑陵赐婚的前夕,亦是朔方卫和雍州来兵汇集之时。
雍州节度使手握滦州义军,又有整个南方支援,燕家又投诚于他的麾下,反军来势汹汹,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谢氏王朝覆灭,早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大魏朝灭,怀明帝就是亡国皇帝。
没有人觉得怀明帝可怜,甚至滦州来军所有人都恨不得诛杀怀明帝于宫闺之中,包括整个谢氏王朝,从朝臣到武将,全都是酒囊饭袋,偶尔有当真出众之辈,要么就是被怀明帝赐死,要么就是早就反心,佯装成为碌碌无为之辈。
而雍州节度使前来陇邺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景家现在唯一还在陇邺的,那位少年成名的景三公子,景佑陵。
雍州节度使觉得此事是顺理成章,毕竟天下有识之辈皆有反心,傅家还处处打压景家兵力,景煊在朔北孤立无援,北戎见大魏国运式微,卷土重来,势不可挡。
而景煊孤身一人在朔北,一无饷银,二无兵力,傅家又压着景佑陵迟迟不允离开皇城,若是离开皇城就以谋逆论处――
景家世代为国,从未有过所谓谋逆之论,景煊宁愿死守朔北,亦不想景家世代清誉染上这样的不白之冤。
而现在,天下大势,就唯独一个反字了。
雍州节度使身上披了一件披风,他已经年过不惑,脸上全都是沟壑丛生,他能获得整个南方的支持,在于他极为爱惜人才,所以现在对于景佑陵也是如此。
推翻谢氏王朝已经成为定局,这位节度使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
但是却也依然对景家的这个后生颇为诚恳,以平等的姿态问道:“我知晓景煊将军现在身在朔北,你想赶往前去支援,但是因为谢氏余孽,只能被困在陇邺不能前往。我的来意你已知晓,陇邺的情况我不如景三公子清楚,况且我的兵亦是别人家中少儿,我希望以最小的折损拿下宫闺。”
雍州节度使看着面前的这个后生,心中忍不住叹一句后生可畏,再次开口道:“景煊将军现在在朔北,起码一月之内不会出任何问题,只要景三公子能陪我攻下宫闺,那么等事成之后,我亦会拨兵和三公子一同前往朔北救急。”
“――而景三公子日后,也会仍然是骠骑大将军。”
雍州节度使自认为这话已经说得相当妥帖,几乎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景佑陵必然是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自己条件和诚意,都已经放在明面上了。
刚何况景佑陵的投诚,是大势所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