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036

游乐乐还是头回听他亲口说出，自己是他朋友这回事。

“小程，你别鼓动他，他平时……”

“你们越怕让他见人，只会让他更难和人打交道，变得越自卑。他明明是个勇士，为什么要把他像罪犯一样藏起来？”

乌兰无法反驳，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担忧。

那个叫牧仁的男子发出几声模糊声音，她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程亦行已经理解，回答他：“牧仁，我跟你保证，她不会嘲笑和介意你的外貌。”

程亦行的话让她更加确定，她想面对牧仁真正的样子。

她做好面对牧仁容貌的心里建设，轻言细语向对方发出友善信号：“是啊，我听过你的经历，所以很想认识你。我可以和你面对面聊会儿天吗？”

牧仁喉咙里的低呜停止，他像是做下重大决定般，慢慢的挪动自己身体。

乌兰上前帮忙，牧仁才得以较为顺利的转过身。

哪怕游乐乐做好了准备，也不妨碍她被眼前男子的面容狠狠吓一跳。

她从来没见过被硫酸烧灼的人是什么样，以至于看到时，紧张到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他的右眼周围一圈，被硫酸灼伤后是狰狞的瘢痕增生组织，留给视线的位置很小，几乎就是个瞳孔大小的“孔”。他的鼻尖也被腐蚀塌陷了一半，鼻孔突兀地挂在变形的鼻子上；右边的头皮、脸颊到脖子，一样被烧伤后大片增生的瘢痕，就像无数肉红色的蚯蚓埋在皮肤下，将皮肤撑到鼓起……

这已经是一张无法用通俗意义上的美或丑来形容的面孔。

幸好她牙齿隐秘地咬住了口腔内壁，用疼痛提醒自己，才控制住没有闭上眼，或者被第一眼的冲击吓到发出不礼貌的惊叫声。

在最初的害怕过去后，淹没胸腔的辛酸和感动，让她不由自主走近这个面目可怖的年轻人。

“我听程亦行说了你的故事，你真的很勇敢，也很了不起。”为了让牧仁不觉得自己在惧怕他，她特地挨着牧仁不远，在炕边坐下，正视他的脸，“我知道跟人打交道，很难不去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们。所以我很佩服你，你做了一般人不敢做的选择，也承受了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我……不、后悔……”

毁容的后遗症，让牧仁张嘴说话都费力，他为了让游乐乐听清，一个字一个字说地很慢。

也大约是太久没跟陌生人交流，他显得很兴奋。

游乐乐问他平时喜欢做什么，牧仁说爱听音乐，父母出去干活，他就在家听收音机里的各种音乐；他说想认识新的人，但行动不方便，自己样貌也容易吓到别人……

跟牧仁的遭遇比，语言显得很苍白。她觉得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安慰和排解他所经历的痛苦。

反而是这一场简短的聊天，给了她启发和力量。

“牧仁，我也想像你一样变得勇敢，坚定地去争取和守护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切。”

“你只要，去做……做，就……可能。”牧仁对她说。

“嗯，我一定会记得你这句话。那我也跟你约定，你不是喜欢听音乐吗，我为你写一首歌，录好之后送给你。”

牧仁听到她这么说，激动地点头，连句成型的话都忘了说出来。

“你也答应我，要自信一点。容貌是层皮囊，你内在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我们想要跟你做朋友的原因。所以不要害怕和人交流，让别人有机会了解你，好不好？”

游乐乐说着，主动伸出手，示意他握手约定：“我们说好，可以吗？”

牧仁微微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那双手也因为事故，满是大片瘢痕增生，导致很难再完全弯曲手指，也没有力气。

游乐乐主动握住他的手时，能清晰感受到那些伤痕的纹路。

“现在除了程亦行，我也算你的朋友了，对吗？”

牧仁吃力牵扯着嘴角，终于勉强做出笑容的表情，他微微点头，令人生畏的面孔下，那只幸存健康的左眼里闪着纯真又明亮的光。

“程亦行，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从特木尔的平房里出来后，游乐乐忽然叫住他。

“想问什么？”

“你有没有像牧仁一样，遇到过被人威胁的时候？”

“为什么问这个？”程亦行看向她。

“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毕竟你们的职业，和对环境保护的使命感，一定会损害到某些人利益。”

程亦行原本不太跟外人提这些事。

但面对她，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小峰那时在云南，问自己的话——

“你偶尔不当强者，享受下别人的关心照顾，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问她：“如果我说有，你想说什么？”

“想你安全啊。”游乐乐仰头同他对视，认真说：“哪怕你现在做的是自己热爱的事，我也希望任何时候你都平安。”

哪怕有准备，程亦行也被这样的直白冲击得微愣片刻。

包裹着坚硬外壳的心脏，像被什么敲开了一道缝。裂掉的外壳掉下一片，露出其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这个角落，以前从未有其他人成功闯入。却从此刻开始，成为了只向她打开的静谧领地……

但现在，他并没打算让对方知道这个秘密。

程亦行抬手，在她脑门上留下一个不痛但十分清脆的脑瓜嘣。

“啊——干吗弹我啊！”游乐乐捂着额头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