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定天下仍需老将
十二月初三是嬴政的生日。对于生日，嬴政是十分淡漠。
在他眼中，一个人的出生只是一件偶然。生命在诞生的那一刻都是卑微的，不论是王侯将相士族公卿还是黔首百姓都是一样。那黑漆漆的一团烂肉之所以能够长开了，成人了，并且在人生的拼搏中成功了，完全是因为后天的努力。
自从十三岁即位为秦王，嬴政对自己的三十九个生日就没有什么印象。
王绾和隗状此时都跪在嬴政身前，脑袋上还顶着一丝白雪。
冬天已经来了，咸阳城里已经飘起了纷纷洒洒的白雪。嬴政起初听说两位丞相同时赶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从后宫赶出来见他们。谁知道两位丞相冒着大雪前来面见自己，所说的竟然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他们要给自己操持四十岁的寿诞庆典。
嬴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感慨万千，开始回顾自己以前的生日。小时候他身在异国，作为庄襄王的儿子，他不是最大的嫡子，也不是最小最受庄襄王喜欢的小孩子。而且坊间隐隐流传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不是庄襄王。所有的这一切都导致庄襄王并没有把秦国交到他手里的打算。那时节自己被当作质子呆在秦国，每天都十分的落魄狼狈。几乎每次过生日都是别人提醒之后他才想起来，然而想起来之后也是一笑了之，从不曾像其他公子一般奢靡地举办什么宴会。
思绪收回来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免了。”
嬴政语气虽轻，但是那意思冷漠让王绾和隗状都有些害怕。
若是嬴政笑眯眯摆摆手说一句“免了”，那这态度可能还稍微缓和一些，王绾与隗状可能会据理力争，努力说服嬴政让他不要乱来。可是嬴政这么冷冰冰地说一句，却表明了极为坚决的态度。而这否定态度之后，更有一丝对他们的不喜。
这让两个冒着大雪入宫的大臣心里有些惶恐。
一直沉默着站在嬴政身后的赵高此时却突然抬头，有些拘谨地说道：“陛下，这些日子来个郡县都有急件来询，说山洞臣民多畏惧秦法的严厉，乡三老纷纷询问是否可以欢度春节。我看既然地方上有畏惧秦法的心思，不如趁着陛下大寿，事先言明寿宴之盛，并且明诏告诉各地郡守岁末之时可以欢度年节。而陛下之寿宴正好为天下年节之表率。”
“赵大人所言不错，天下初定，陛下过寿以明天赐之福以震慑天下，而表率地方以示宽宏之皇威以服天下，这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王绾赶忙总结说道。
“臣民竟然会忌惮年节？这有什么好忌惮的。”嬴政看向了赵高，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想起来各地的奏章都是赵高看得，便相信了这个事实，他又摇了摇头：“这朕倒是没有想到。”
在嬴政看来，黔首忌惮年节，是因为畏惧秦律。而百姓畏惧于律法，这正是法家治民的主张。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这话从赵高嘴里说出来，想着以往自己过寿的狼狈模样，嬴政心里又心软了。
其实嬴政，虽然以自律和坚韧著称，但是在极为理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他一颗极为感性的心。看到赵高这家伙多日来不跟自己说话，一说话就是想让自己好好过个生日，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赵高。当下便给了赵高一个面子，说道：“那便取消新年大宴，改办寿宴吧。”
说完他心里面叹了一口气，猜度着屠睢能不能在自己过寿宴之前就把岭南的战事给解决了。想到这一点，他摇了摇头，对赵高说道：“再给屠睢去一封信催一催。”
……
冷不丁收到大宴提前的消息，章邯并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本就是一个善于统筹全局，极有大局观的人，组织一场寿宴对他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开宴之前，各官员在礼官的带领下依次入座，而在入座之前，所有事物都已经提前预备在了餐桌之上。为了保证足够的温度，在每一餐桌之下都预备了两尺高的火炉。
等着嬴政最后到场之后，场上立马便响起了开宴雅乐，数百乐师的管弦丝竹之声交汇在一处，已经不见了悠扬婉转，声势十分浩大。
随后博士仆射率领七十多名博士开始颂扬嬴政伟大的功绩，紧接着王绾、隗状、王翦、李斯等九卿以及领属大臣也挨个儿开始诵读他们早已经准备好的诗章。
看着这些人长篇大论慢慢念着，章邯只觉得无趣。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开始夹着牛肉就酒喝。跟他一桌的人此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广场中央的歌功颂德仪式上，没有注意到章邯的失礼举动。
好不容易等着大家伙儿念完颂词，章邯已经有些微醉了。这个时候嬴政才高高举起了酒杯，示意大家可以开始动筷。
在动筷之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等臣民，恭贺陛下寿比南山！”
这一句话喊出来，顿时恭贺嬴政的贺词如涛涛波浪一般席卷咸阳宫广场之上，大家的热情似乎能够把这冬天都给融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南征军十万里加急军报到！”
嬴政眉开眼笑，猛地站了起来。
已经微醉的章邯也猛地一醒神，盯住了那个送信的士兵。
群臣也有些意外，难不成屠睢竟然正好趁着嬴政的大寿送来征服岭南的消息？要是如此，那可真是个好兆头！
……
大庾、骑田、都庞、萌渚和越城是长江以南为巍峨的五座高山。
在苍茫的五岭之南，有一片广袤的土地，史称岭南。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与原先的楚国人一般着共同的信仰——东皇太一。东部沿海地区的人们被称为越人，而西部地区的人则被成为瓯人。两者合称为瓯越。
在春秋时期，瓯越地区的百姓们为了在茫茫森林中生活，都割断了自己头发，露出自己的臂膀胳膊，以保持丛林动作的灵活性。
若是仔细查看，便能在他们的臂膀上往往都刻有一些令人费解的图画。有的是蜘蛛一般模样的陨星，有的是孤零零一只巨大的眼睛，有的是连绵不断的流水……这些不同的纹身代表着不同的氏族部落，然而不论这些氏族部落何等符号，纹身本身的名字都被称作东皇太一。
他们一直游离在中原外围，当初楚国人都是不被接受的野蛮人，而百越之地的老百姓则根本就被当成野兽一样的存在。他们也穿着衣服，然而衣服胸前的衣襟总是向左边扯过去系于身后。而中原各国家的人穿衣服则是把胸前的衣襟向右扯。这左衽右衽的区别，是区分文明与野蛮的标志。孔子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被发左衽说的就是瓯越之人。
就瓯越和匈奴而言，瓯越对于中原地区的威胁更小一些。主要原因便是百越之人大都是熟悉水战而不熟悉陆战的。他们本身对于北上争夺中原人的土地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而且他们居住的地方与中原之间更有五岭这天然的屏障，使得他们北上也较为困难。他们的主要物资来源均产生于渔业，但农业经济十分匮乏，大多数地区都处于刀耕火种的最原始阶段，这使得瓯越地区的各部落均没有充足的物质条件作为大规模用兵的基础。
在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不论是嬴政还是南征军主将屠睢都以为瓯越这一块没有核心力量统治的一盘散沙，根本就不是强大秦军的怡和之将。所以自得之下，他们根本没有徐徐推进的打算，而是兵分五路，想要直接摧枯拉朽把整个岭南地区全部征服。当大军开拔到原先的越地之后，屠睢根本没有片刻的停留便在越低当地人的带领下率领气势汹汹的秦军杀入了丛林之中。
看到手指长毛身披铁甲的秦国士兵，瓯越人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这些个初生草木一般青涩而单纯的原始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身穿铠甲的人是要干什么，他们或者以为这些人奇异的服侍是在举行某种仪式的祭祀，而他们手中的长矛则是某种特殊的礼器。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半丈多长的长毛在森林之中舞动艰难，根本不适合当作战争用的武器。他们还没有机会把他们狩猎攻击之时用的蛇毒屠魔在弓箭之上，更没有机会掏出自己腰后的弓箭与秦军射杀，便被秦军为数众多的浩荡队伍冲得丢盔卸甲。
屠睢觉得这战赢得简直是太容易了。他没有注意到有许多的秦军已经开始呕吐，在作战之时他们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北方的战士在进入潮湿溽热的南方丛林之后，大多数已经开始因为水土不服而难受。但是战士们内心是强大的，作为老秦人，他们自有心中的骄傲。所以在一开始，他们根本没有向上级禀报自己身体难受的事实。
战前以病请假，在他们看来是最懦弱的表现。而交战之时，他们还继续保持了老秦人杀人如割草的优良传统，每一颗人头都被他们精细搜罗起来方便他们清算军功。
瓯越人在看到秦国人手中提着脑袋，胳膊底下夹着脑袋，手上还不停用大刀砍着脑袋的时候，只觉得这些人简直是魔鬼。南征瓯越的无路大军之中，屠睢的部队虽然饶了远路，却不用翻山越岭，反倒是最早抵达战场。瓯越东部的第一战，秦军取得了大胜。
年轻的屠睢没有注意到部队中一个个抱病的士兵，只是急匆匆吩咐笔吏写了捷报，命人火速送回咸阳。这边是传回咸阳的第一封捷报，让嬴政认定瓯越人不堪一击，让李斯以为章邯夸夸其谈的那一封捷报。
就在这第一封战报送抵咸阳之后，便迟迟再没有回信。嬴政这边还以为屠睢一个人冲杀太猛，以至于来不及写战报。实际上则完全是因为南征的事情已经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因为屠睢太急于求成，在战场之上根本不留俘虏，凡是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然而这种近乎单方面屠杀的战争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便很快停滞了下来。因为水土不服，秦国的士兵们腹泻不止浑身浮肿等等情况，这些情况极大地削减了秦军的战斗力。而在秦军的淫威之下，瓯越地区原本分散为数百部落个互不往来的的百越之民很快就联合在了一起。他们组成联军由共同推选的首领统一指挥，全面打响反抗秦军的战斗。
他们利用自己在岭南居住时间长而熟悉地形中这个优势，不与数量庞大的秦军直接对战，而是在丛林之中往来穿梭，在夜间，在秦军修整的时候利用毒剑陷阱等等不停地骚扰进攻，使得秦国的军队越发的疲于应对。不少秦国的士兵在走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到了陷阱之上，生怕密叶之中突然射出来一支毒箭。
而屠睢面对这种情况，身为一个偏将经验匮乏的弱点便立马显现了出来。以前作为一个偏将，粮草供应和不对统筹等等事情他都不需要考虑，他只需要想着带着自己的前锋军队不断往前冲就是了。但是面对现在百越之民的游击战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采取哪些有效措施。他只是硬着头皮不断带着秦军往前开进，让自己的部队忍受着饥饿、浮肿、毒虫、利箭等等危险不断地冲向百越之地的老巢。秦军占领土地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多的秦人开始生病甚至死亡。就在这个时候，百越之民给予了秦人最致命的一击！百越之族中的一个部落首领，在暗夜之中一举刺杀了屠睢！
南征的秦军失去了主将，立马便停滞不前了，副将赶忙写信回报咸阳方面。而嬴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封战报上写的是南征军失利的事情。
在嬴政的生日晚宴之上，看着文武百官穿红戴绿喜气洋洋的模样，嬴政心里也无比地兴奋。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喝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