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风云动再入关东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是天已经放亮，东方的鱼肚白挺出一派晴朗。大白天的一个左军司马前往王宫参见自家的王上，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但楚王芈心派遣出来的使臣跟刘邦自己都蹑手蹑脚走着，时不时东张西望一番，左顾右盼一下，生怕有人发现了自己，简直比去杀人放火还要小心谨慎。王宫之中的侍女仆从都还没有起床，只有零星的守卫打着瞌睡眼站在门口走廊之上等着人来换班。刘邦想到过无数次自己觐见楚王芈心的模样，但他的想象中这一幕应该是在万人瞩目之下，自己从容前往，端庄拜见，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偷鸡摸狗的样子。走在路上刘邦心里忍不住想芈心见到自己会说些什么，但稍微一动心思便知道芈心肯定是要拉拢自己。于是他忍不住又想起来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而在寝宫刚刚梳洗一番的芈心也是心事重重。看着铜镜之中打扮得端庄气派的自己，他想这刘邦这样一个市井出身的小老百姓有幸得到自己的召见，相比心中一定十分激动，要拉拢刘邦并不困难，只是需要提防着项梁从中作梗，所以此事一定要隐蔽一些，再隐蔽一些。不一会儿，芈心听到了门外碎碎的脚步声。他赶紧从镜子前坐起来，转身来到了门口的堂座上等着。
刘邦终于见到了芈心，这个牧羊十年得了楚国民心的年轻王上给他的第一感觉便是做作。因为他刚一进门，芈心便立马起身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沛公，芈心等你等得好苦啊！”刘邦自己平日里也是想法设法的拉拢自己的部下，让他们忠心耿耿跟着自己一起起义。所以对于御下之道他自己也是时常揣摩。此时明知道芈心肯定是要来招揽自己的，但看到芈心如此不顾身份地位亲切地拉着自己的手，还一脸委屈苦楚的表情，刘邦只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拜见楚王，微臣惶恐。”虽然手还被芈心拉着，但是他还是不忘赶紧躬身行礼。此时他的惶恐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幕。
芈心赶紧把刘邦给扶了起来，张口便要说些什么，可是欲言又止，紧接着转身给刘邦让座：“沛公，快快请坐。”
“微臣不敢。不知清晨召见，王上有什么吩咐？”刘邦问道。
芈心见刘邦不坐，又劝道：“久闻章邯兵盛，天下诸侯无人能挡，而沛公在陈留大败章邯所部，实在是大快人心。芈心久有耳闻，盼望着与沛公一见，却不曾想沛公入楚已久，却不曾来觐见。”
刘邦脸上一红，看到芈心脸上小媳妇儿一般幽怨的眼神，他只觉得手足无措。
“微臣兵微将寡，实在不足一提，不曾想能亲自觐见楚王。”刘邦谦虚地说道。
芈心却自来熟地说道：“沛公能够打败章邯的部下，已经证明了一切，沛公何必谦虚。快快请坐吧，寡人有要事与沛公商谈。”
听到芈心再次谦让，刘邦想了想没有再推辞，就着下手坐在了芈心身边。
“沛公可知寡人相邀所谓何事？”等着刘邦坐下，芈心试探着问了一句。
刘邦心中早有应对，当下说道：“想必是为了共商反秦大计。如今天下强兵尽在楚国，能够北上剿灭秦军攻入咸阳的，必然是楚军。刘邦虽然一介莽夫，愿为王上尽忠效力。”
一听这话，芈心当下一愣，随即苦笑了两声，看向刘邦的眼神也不自然起来。若是真与刘邦商议反秦大计的话，大可以在朝堂之上与之问答，何必大清早鬼鬼祟祟的请之进王宫呢？芈心稍一思量，便知道这是刘邦不愿意与项梁作对，故而可以岔开话题。
“天下苦秦久已，嬴政固然力强，能灭六国于一旦，然而二世登基之后，秦已尽失民心。秦国覆灭是迟早的事情。”芈心这般说着，手指不停摸索着座椅扶手，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只是寡人怕是看不到秦国覆灭的那一天了。”
刘邦心头一动，知道这事情是推拖不过去了，芈心必然是要把自己放在项梁的对里面了。他明明不想问，却还是耐着头皮问道：“王上正值盛年，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政治从来都是虚假的客套与面带微笑的暗杀，两个人明明无须多言便已经知道各自的想法，却偏偏要假模假样演戏给对方看。地位、实力和欲望的纠缠制造出来的黑暗便是如此。
芈心哀声说道：“楚国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寡人却无法支使、功高震主，其主已危。恐怕秦国覆灭之时，便是寡人身死之时了。”
芈心这话已经说的极为明白，楚国功高镇住，能够支使楚军的只有项梁一个，芈心这已经是告诉刘邦，他对项梁忌惮已久，项梁此人对他的威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若是一般人，此时怎么也忍不住要说出项梁的名字，在不愿意与项梁作对也会开脱一句“王上多心了，项将军世代忠良，必然不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情”。但刘邦却依旧能够厚着脸皮，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微臣愚钝，不解王上的意思，楚国兵马自然尽归王上所有，王上但有号令，谁敢不听。一旦攻破咸阳，楚国功劳最大，王上定是那天下共主，青史留名，遗泽后世，如何会有那等荒唐事情发生？”
芈心本以为刘邦是个聪明人，但此时听到刘邦如此对答，显然是对楚国局势一无所知，对于自己的想法毫无预见，竟然是个蠢货，当下心头恼怒起来，只觉得自己是在对牛谈情。可是紧接着他看到刘邦的手掌虽然若无其事的放在膝盖之上，但指节上清净暴露，显然十分用力。在往上看慢慢发现刘邦额头渗汗。芈心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平民出身却能够在关东诸侯接连大败的情况下战胜章邯的部队，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老妇人一般的蠢货？刘邦为何如此紧张，显然是心口不一。紧接着芈心便恍然大悟，这刘邦显然也是忌惮项梁的实力，不敢与项梁正面作对。当下他沉声说道：“沛公，寡人知道你绝非凡俗之辈，你切莫再说这些糊涂话来糊弄寡人。项梁尽拥江东子弟，楚国强将也皆臣服于他。寡人虽有楚王之名，但手底下不过三两文书笔吏。寡人几次三番想要往军队之中安插人手，却被项梁清除得干干净净。项梁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要孤立寡人，拥兵自重。等着攻破咸阳，他项梁自立为皇帝，寡人这个楚王还不是他的眼中钉？到了那个时候，寡人必死无疑！”
刘邦没想到芈心突然就把事情说得这么露骨，他咽了一口唾沫，竟然还要装糊涂：“王上怕是多心了，项将军为楚国百般操劳，对王上也是忠心耿耿，这其中说不准又什么误会？”
“误会？哪里会有什么误会？”芈心猛地站了起来，恶狠狠盯着刘邦质问道。
刘邦心头一凉，大叫不好。今日芈心秘密请自己入王宫来见，他一时间有些惶恐，也不曾询问曹无伤为何会突然遇见王宫使臣，也不曾多想这一次入宫之后表露出不愿意与项梁作对的念头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是此时他看着芈心恼怒无比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处境危险了。今日芈心求见自己，若是不把话说开了还好，此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芈心把此等机密的事情告诉自己，一旦自己出去泄露，芈心面子上可就过不去了。若是自己还不合作，以芈心楚王之尊，就地把自己格杀在王宫之中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里刘邦浑身立马僵硬起来，冷汗直流。项梁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直接杀了自己，但现在这情形怕是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会丢了性命呀。他当下就调转话头，道：“这不可能吧，项将军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言下之意，他对项梁的忠诚已经开始了怀疑。
芈心脸色稍稍好转，不过依旧是有些愤恨地说道：“寡人何必骗你？再者说项梁的心思，在这楚国还有谁不知道不成？楚国起义军本不止他一路，但是自打项梁从会稽出来之后，收复了各路楚国英豪，现在楚国将领皆在武信府听令，寡人竟然不能见一面，你何曾见过如此可怜的君王？”
听到芈心这般说，刘邦心中夜视仪冷笑不已。项梁势力庞大不假，可是你芈心也不可能没有丁点儿的兵力。楚国旧贵族中投靠你的也不在少数，此时按兵不动显然是你可以给项梁示弱。刘邦心中对芈心从来没有低估，这样一个明里暗里与项梁作对的年轻人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共谋的人物，他不可能放下戒备对芈心投诚。但是眼下他却不得不为自己想一个脱身之际，好避免芈心对自己起了杀心。
刘邦低下头来，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看到这一幕芈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是在等着刘邦给自己答复。良久，刘邦才抬起头，摸着自己那漂亮的胡子，一脸深沉地说道：“王上的处境确实十分艰难，项将军独掌兵权确实有些过分了。”
“沛公！”芈心眼睛一亮，仿佛是看到了救星，情切地称呼了一句之后赶忙说道：“还请沛公助我……”
不等着芈心把话说完，刘邦赶忙给堵死，强行插话说道：“王上，你所忌惮的便是项梁兵权太甚，你在军中安插不了亲信。但是在我看来，这事情很容易解决。”
芈心本想让沛公助他打击项梁，但听到刘邦这么说，他也是一愣：“难不成你能帮寡人在项梁军中安插亲信？”
“王上，微臣确实听闻项梁在军中斩了不少违法乱纪不停军令之人，其中有不少罪不至死。想来这些都是王上的人手了？”刘邦试探着问道。
“不错，时至今日，项梁已经用这种法子铲除了寡人十多位忠心的爱将。时局艰难，项梁又拿住了那些人的把柄，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芈心提起这事就十分憋屈。
刘帮道：“王上，微臣以为，这事情之所以没有弄成，是您的方法错了。”
“方法错了？哪里错了？”芈心很是不解。
“您在安插自己的亲信进入项梁军中的时候，可曾下旨通报，叫楚军上下都知道？”刘邦问道。
芈心看傻子一般看着刘邦，确定刘邦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才古怪地道：“自然不可能下旨，这事儿自然得秘密进行，如何能够让项梁知道了？我紧紧瞒着这些人还糟了项梁的毒手，若是让项梁知道了，我这些人还能有好果子吃？”
“王上，这你可就错了！这事儿就得光明正大的来！”刘邦十分肯定地说道。
“怎么说？”
“王上，正是因为您没有亮明自己亲信的身份，项将军才可以用军法随意处置那些人。可您一旦亮明了那些人的身份，项梁怎么敢把您的亲信给处死呢？他难道就丝毫不及您的身份，您的地位，您在国人心中的威望吗？”刘邦反问道。
芈心也是个聪明人，当下就明白了事情的根本所在。自己现在虽然没有军队，但有的是威望。不然项梁也不可能立自己为楚王。不论实际情况是项梁强自己弱，还是自己强项梁若，在楚国人心中，自己就是楚国最强大的存在。只要自己摆明了要往军中安插人手，项梁不可能公然违反自己的王令。
“沛公此计高明！”芈心赶忙赞道。
刘邦笑了笑，说道：“王上，您是楚王，在这楚国想要做任何事情，都要堂皇大气一些。比如今日召见微臣，公然派人召见便是，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您越是小家子气，就越会给那些个心有鬼胎的人机会。”
不知道怎么的，芈心只觉得刘邦比自己更会当一个王上。当下他笑道：“沛公所言甚是，寡人一定牢记教会！”
芈心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刘邦都帮助自己出计策对付项梁了，自然就是自己人了。他也没强迫刘邦表态，当下说道：“沛公，你且回去休息，今日早朝寡人派人请您参加，到时候寡人封你为楚国五大夫！”
闻言刘邦一震，知道这是芈心明摆着把自己树立在项梁面前的意思。他明明十分烦躁，却依旧一脸笑容，大喜道：“谢王上！”
……
张良萧何等人听闻芈心请人传见刘邦，都焦急万分。刘邦回来的时候他们早就侯在了大堂，等着询问王宫之后刘邦的遭遇。刘邦一进门，萧何张良便围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楚王跟你说了些什么？”
刘邦一脸沉重，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想要找我对付项梁。”
此话一出张良等人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唯独曹无伤眼睛一亮，不敢再看刘邦，只是转身稳稳端起茶盂喝了一口水。
“你答应了？”曹参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