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谜宝藏系列之二通天之塔(上)》(28)
偈语
慢慢地,高飞冲方济舟挥挥手,一步步走上岸来,他的身体显得很虚弱,衣服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一上岸,他就趴在地上,急促的喘息起来。“你还真不要命了?”方济舟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高飞朝他摆摆手,也不说话,自顾自换上一件干衬衣,又坐在地上喘息了很久。
另一边,马名扬终于缓过气来,他走到高飞身边,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你。”
高飞同样冲他摆摆手,从地上站起来,指了指前面说:“走,换个地方歇吧!”
马名扬拧上背包,扶起自行车,听话地跟在后面。关于早上那场争执,两个人都没有再提一个字。的确,有了刚才那场经历,再多的辩解和安慰都是多余的了。
他们慢慢往前走去,绕过山前拐角,前方居然出现了一个石窟群,大大小小的石窟鳞次栉比,依次排列在陡峭的崖壁上,其中一侧有一条石梯,三人沿梯而上,走进其中一个石窟。石窟的墙壁上绘制了许多精美的佛教壁画,有的恢宏大气,有的婉约细腻。虽然不少地方出现了脱落和掉色,依然不能掩盖壁画的精湛画技。
“这就是台台尔石窟啊!”见到壁画,马名扬两眼放光,全然忘了自己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仔细端详着墙上的壁画,一边走一边说:“台台尔石窟的规模比克孜尔石窟小许多,所以不受重视,但这两处石窟是属于同一时代的建筑群,都是修建于公元三到四世纪。比莫高窟石窟还要早两百年,这些石窟的壁画是敦煌石窟壁画的本源和根基。”
方济舟问:“为什么龟兹的石窟这么多?”
“这要从佛教的西传路线说起,”马名扬说:“西汉建元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397年,张骞奉命二次出使西域,打通了丝绸之路,也为佛教传入西域打开了大门。佛教西传路线分成塔里木盆地南缘和北缘两条,南缘以于阗为中心,奉行大乘佛教,北道以龟兹为前哨,形成了小乘佛教东传的枢纽。小乘佛教注重个人修行,以求得罗汉果为目标,佛陀就是他们理想中的人格神和导师。克孜尔开凿洞窟时,正值西北印度的犍陀罗艺术兴旺时期,佛像崇拜成了整个西北印度、中亚乃至西域的普遍现象。因克孜尔砂岩质地松散,不适合开凿宽大洞室,龟兹的建筑师们就把印度支提窟中间的堵坡变成了一根可以支撑洞顶的粗大石柱,创造出带中心塔柱的龟兹型石窟,在中心柱前壁龛内供奉佛像,在左右甬道和后室里绘出佛传和佛本生故事,供信徒们瞻仰膜拜。”
“原来是这样。”方济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发现壁画上的佛像全都被框在一个个菱形格子里,于是又问:“为什么这些佛像都画在格子里?”
“那是菱形格,菱形格构图是龟兹佛教艺术的独创和突出成就之一,菱形格象征佛教圣地须弥山,须弥山是印度神话中的仙山,相传山高八万四千由旬,一由旬等于三十里。山顶住着帝释天,四面山腰上有四大天王镇守,周围还有七香海和七金山。第七金山外是铁围山围绕的咸海,咸海四周有四大部洲。龟兹石窟壁画将佛陀故事高度浓缩在以须弥山构图的菱形格中,用单幅画的形式来表现故事情节,是石窟绘画史上的一大创举。”
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方济舟和高飞走到另一个石窟中,这个石窟和刚才的有些不同,石窟内侧壁上画着两个巨大的护法天王,天王留着蝌蚪形的胡须,具有明显的西方人种特征。他们一左一右,眼神斜向下瞟,各自望着手上的一颗夜明珠。高飞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两颗夜明珠,正要说什么,石窟外传来了杂乱的摩托车的声音。
高飞目光一凛,对马名扬和方济舟做了个下蹲的手势。两人也感觉到了危险,赶忙藏到石壁后。很快,几个身穿六色迷彩装的高大男子出现在石窟里,他们有着瘦高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具有明显的俄罗斯族特征,其中一人方济舟居然在喀什见过。他们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冲锋枪,一边走一边四下搜索,渐渐朝他们逼近过来。三个拿出了各自的枪械,高飞又扔给方济舟和马名扬几匣子弹,这些子弹全是通用的9毫米口径,除了马名扬的霰弹枪,几乎适用他们手中的全部枪械。
随着那些人一步步靠近,方济舟的心跳也开始加速,握枪的手开始颤抖,但心中依旧有些迷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枪。马名扬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方济舟一眼,他显然也正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但高飞决绝的表情分明告诉他们,没有商量的余地。
气氛变得空前紧张,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像是踩在地上,倒像是踩在三个人的心里。突然间,脚步声停了。紧接着,方济舟的耳边传来响亮的枪声,在这个闲静的河岸边,枪声显得格外震撼,河边立即传来动物们惊慌逃窜的声音。与此同时,有人用娴熟的普通话说:“我知道你们藏在这里,如果再不出来,墙上的壁画就再也保不住了。”
方济舟暗叫一声不好,虽然他们人隐藏起来,自行车却全都放在外面,对方很容易判断出他们就在这里。更何况马名扬非常爱惜文物,他不会眼看着一千多年前的文物被破坏而置之不理。对方显然对他们非常了解,直接点中了马教授的死穴。
“不要破坏文物!”果然,那人话刚说完,马名扬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方济舟赶忙冲出去,举着枪掩护马教授,说话那人冷笑一声,慢慢举起手,与此同时,他们身后又是一声枪响,惨叫声随即传来。方济舟转身一看,一个身穿迷彩装的人站在他们身后,他的枪被打掉了,右手鲜血直流,那人居然毫不理会,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眼中充满嗜血的光芒。
“不好,”方济舟赶忙按住马名扬的头,匕首嗖一声从俩人头顶飞过,几乎同时,刚才说话那人已经扣动了扳机。方济舟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子弹打在地上,四周飞屑乱溅,高飞开始还击,一时间,石窟火星四溅,方济舟和马名扬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缩在角落里盲目地乱开枪,高飞教的那些射击知识根本就没用上。
这时,高飞冲他俩大叫一声:“过来!”
听了他的话,两个人终于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了,方济舟勉强探出头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跑到了对面的石窟里,和高飞之间隔着一条通道。对方有四个人,人数上只比他们多一个,但他们这方真正能还击的人只有高飞一个,这就使三人陷入了绝对的劣势。高飞知道方济舟和马教授排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希望大家至少不要走散了,免得被对方逐个击破。
对方显然看出了高飞的意思,其中一人专门将火力集中在通道上,另外两人对他们开枪射击,剩下一人趁机绕道三人身后,配合非常默契。高飞很快就被强火力压制住了,他不得不缩在石壁后,只能不时伸出手开上一两枪,方济舟和马名扬更是呆在原地无法动弹。方济舟心中十分焦急,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全盘消灭。马名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通过刚才对方试图破坏壁画的举动,马教授此刻的思想和高飞高度统一。他轻轻推了方济舟一把说:“我来掩护,你找机会跑到对面去。”
方济舟埋着头问:“火力这么猛,我怎么跑?”
这时,马名扬说了句让方济舟刮目相看的话:“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别像个缩头乌龟。”说完,他扔掉手枪,举起霰弹枪,突然站起来,对着前方开了一枪,子弹出膛后四下散开,居然真的击中了其中一人的手臂,通道上的火力有瞬间的中断,方济舟趁机蜷起身体跑了过去,与此同时,负责包抄那人突然从一堵石壁后跳出,举起枪对准了马名扬的后背,方济舟心中一紧,也不多想,举枪就射,正好击中那人的肩膀。
高飞对方济舟投来赞许的目光。方济舟被马名扬彻底震撼了,索性也扔掉手枪,举起冲锋枪,蹲下来,和高飞一上一下,形成两个火力点,马名扬趁机跑了过来。对方有两人受伤,火力有所减弱,但双方有一点是一样的,用石壁作掩护,有点儿街头巷战的味道,所以遭殃的全是壁画。马名扬看着无比心疼,居然做出一个疯狂的举动,绕道敌人身后,速战速决。
他冲高飞和方济舟做了个包抄的手势,高飞立即明白过来,他看看马名扬身后,刚才被方济舟打中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这才回了马名扬一个手势,示意他背后安全。马名扬点点头,正要往外冲,方济舟一把把他拉住,来不及说话,只是冲他直摇头。
马名扬的书生意气一上来,什么傻事都敢做,但这不等于他不会死,事实上,方济舟很清楚他此刻的行为和自杀无异。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射击训练的人,拿着一把低杀伤性的霰弹枪就想结束战局,显然是不可能的。万一演变成近身战,马名扬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会被秒杀。偏偏高飞居然同意让他这么做,看来他也是下了拼死的决心。
马名扬哪管这么多,他一心想着将壁画伤害降到最低。于是挣脱方济舟的手,顺势推了他一把。方济舟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后背正好抵在画有护法天王的石壁上,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支撑身体,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轰响,来不及反应过来,方济舟背后的墙壁缓缓开启,露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夜明珠,是夜明珠。”马名扬叫了起来。
方济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的后背和手似乎同时按动了两个护法天王手中的夜明珠,这应该就是石窟机关的触点。
高飞见到那条通道,也不多想,拉着马名扬就往洞里冲,马名扬使劲挣扎,坚持要去制止那些破坏文物的家伙。高飞无奈,冲方济舟使了个眼色,俩个人左右夹击,把马名扬抬了进去,刚一进隧道,石门突然关上了,方济舟回头一看,原来石门背后有一个古老的制动装置,一旦石门开启到最大弧度,就会自动关闭。在石门闭合期间,对方的两个人已经冲了过来,子弹从缝隙中接连窜入,射在通道的石壁上,顿时火星四溅。他们不得不贴在通道的两边石壁上,就在石门关上的瞬间,一个人突然冲过来,用两只手掰住门的两侧,阻止石门闭合,高飞掏出匕首,使劲刺去,正好此中那人的手背,那人惨叫着松开手,眼睁睁看着石门阖上了最后一条缝隙,门一关上,高飞立即举起枪托,砸烂了门后的制动装置。托他的福,高飞三人终于被彻底关在了这条甬道里。
方济舟点燃了打火机,高飞取出一小截蜡烛点上。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办法,用来辨别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存量和质量。如果火苗逐渐变小,说明里空间里的氧气不够,如果火苗的颜色变成幽幽的深蓝,则说明里面含有氢等有毒气体。方济舟和马名扬望着高飞手中的小火苗,心情非常紧张,还好,火苗燃烧得很旺盛,也没有变色。他们这才松了口气,石门足有十五公分厚,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
虽然躲过了一场恶战,但他们并没有脱离险境,黑漆漆的甬道里有些什么东西,会不会出现暗器机关?他们全都不知道。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高飞说完,带头往甬道深处走去。
“等等,”马名扬拦住他:“外面那些珍贵的壁画怎么办?”
高飞说:“你放心,那些人是文物贩子,和你我一样清楚壁画的价值,他们刚才用壁画相要挟,只是为了刺激你。现在仗没的打了,他们也没必要再去损坏壁画了。”
“高飞说得对,”方济舟说:“如果我们继续打下去,那才是对壁画的摧残。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马名扬问。
方济舟说:“他们四个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我们三个中只有高飞的实力和他们不相上下,我和马教授几乎排不上多大用,局面等于是四比一,我们处在绝对的劣势,可为什么我们可以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他们反倒有两三个人受伤?”
“不知道,不过枪战的偶然性本来就很大,也许他们想抓活口吧。”高飞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去。马名扬听了他们的解释,认为有道理,也不再多问。方济舟走在最后,虽然依旧心存疑问,但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住了。
手电筒的光亮映照下,甬道两旁出现了大幅精美壁画,和外面残损脱落的壁画相比,这里的壁画保存相当完好,就像刚绘制不久的作品。壁画五彩缤纷,线条流畅,菩萨轮廓丰满圆润,姿势自然,表情丰富。女像顾盼流离,极富韵味;男像面目慈善,眉眼带笑。画面大量采用曲铁盘丝的绘画方式,大则刚劲,小则温婉。大大小小的菱形格成了众菩萨的背景,空白处还点缀了许多似树似花的植物。画师将众菩萨放置在须弥山的大背景下,更显得画面似虚似幻。不少菩萨手持乐器,五弦琵琶、阮咸、羯鼓、手鼓、铜角和箜篌等乐器一一呈现,简直就是一座西域古典乐器的形象博物馆,另一些菩萨轻舞慢歌,姿势优美,伎乐飞天乾闼婆和妻子紧那罗双双起舞,夫妻二人四目相望,风情万种。美丽绝伦的摩耶夫人姿态高雅从容,龙王妃翩然起舞,性感十足。这些画像大多半裸或全裸,身佩璎珞,披锦带。姿态优美,神情自然。
更加难得的是,所有画像的色泽都非常鲜艳。马名扬告诉他们:壁画上的蓝绿颜色是用孔雀石和青金石绘制的,孔雀石是一种绿色碱性的碳酸铜,青金石则是一种罕见的矿物,也就是俗称的蓝宝石,这种矿石非常昂贵,而且必须从遥远的阿富汗和尼泊尔运过来,有人将这条专门运送青金石的道路称作宝石之路。
三人继续向前走去,视野突然开阔,眼前出现一间石屋,这是一间封闭式的石屋,除了他们进来的甬道,再也没有别的出入口。
三人再次紧张起来,全没了欣赏壁画的兴致。往回走是不可能的,眼前又是一条死路,他们迟早会被闷死在这间石屋里。
“惨了,这下怎么办?”马名扬苦笑着问。
没有人回答,因为方济舟和高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四下看去,石屋里非常空旷,只在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架手纺车,上面一根纱也没有。再看墙上,只有三堵石壁绘制了壁画,另外一堵上有四排用陌生语言书写的文字。
“马教授,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马名扬仔细辨认了上面的文字,说:“这是乙种吐火罗语,也称龟兹语。吐火罗语是当今所知最古老的原始印欧语言,说明操吐火罗语的古代龟兹,焉耆,吐鲁番早期居民很可能是最古老的原始印欧人。上面的文字翻译过来是《金刚经》中的六如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首偈由三藏法师鸠摩罗什翻译而成,也是鸠摩罗什佛教理论思想的精髓。”
高飞问:“就是那位著名的佛教翻译家鸠摩罗什?”
马名扬点点头:“鸠摩罗什在译经的同时,为了弘扬佛教哲学思想,将自己的理论实质概括为‘一无常,二苦,三空,四无我”,为了达到从根本上否定现实世界的存在,只有佛教的极乐世界才是真实,鸠摩罗什大力推行‘中观’手法,其高明之处就在于:它不直接说客观世界不存在,也不说它是绝对虚无,而是把它看成‘假有’,是虚假的幻像。从哲学意义上来说,这是富于诡辩性和欺骗性质的方法论。不过,‘人的主观世界虚妄论’也是鸠摩罗什给中国唯心主义哲学输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鲜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