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段氏回府
自上次寒食节被罚跪了祠堂,段煜就一直有些丧气。段府这几代,都只有嫡子们可以去书院读书走考功名的道路,段家的庶子却是要自幼学生意,段天涯会在庶子们十三岁的时候给他们一份本钱,让他们选一门段府的生意开始经营。
一旦庶子们无法维持一份自己的营生,便只能在府中领月银而活,或者依附自己的其他兄弟,这种情况下不仅自己丢脸,还会连累自己的母亲和姐妹也过清苦日子,被其他房的人看不起。
他的父亲段天涯便是祖父最喜欢的庶子,即使自己的两个伯伯是嫡子,祖父去世以后,也因为一事无成如今要整个家族依附父亲这个最会挣钱的兄弟而活。
段府所有人都是如此,所以自己即使再喜欢读书,自己这个庶子身份,按家规,父亲也是不许他走仕途的。
段煜想到这里眼睛一红,但马上就将这份委屈吞了下去,在他印象里,母亲是个灯芯一般娇贵的人儿,风一吹就能倒,平时又经常病着,不能让母亲为自己担忧。
妹妹呢?妹妹年纪那样小,上次能将自己从大火里救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反而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应该是扛起九房的责任,跟着父亲学生意,帮着段府经营,然后给母亲和妹妹挣些银子回来。
可是自己如今却让母亲泪眼愁肠,妹妹担忧,这样的自己,简直是没用。
段煜想到这里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笑道:“读书这种事其实是浪费时间,我觉得我还是要多和别人学一学生意,以后好帮父亲做事……我那些书,过两天我就把它们烧了。”
沈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刚想说话,就见段灵儿站起来道:
“哥哥,你别去学着做生意了,以灵儿看,你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假以时日一定能金榜题名。你且安心读书,至于九房这边的营生,交给我就行……”
她的话没说完,段煜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妹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你应该好好在府里待着做些女红画些花鸟,好好陪娘待着,为兄看其他官家姑娘那模样就不错,妹妹你长得好看,不能过得比她们差。”
段煜使劲摆着手道:“女儿家要好好在家等着,相个好婆家……”
“哥哥。”段灵儿沉声打断他的话:“灵儿与你并没什么不同,都是娘的孩子,也都是父亲的子女,你擅长读书写字,若是今日忽然放弃才是要后悔一生。至于我天生喜欢做生意,若困于内宅,才是要把自己这个人浪费了个干净。”
段煜和沈氏都是一楞,只有安娘一脸习惯,经过前面那几件事,这个小主子干什么事,说什么话,她都不意外。
段灵儿神色平静,眼中有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人这一世,知道自己想要做一件事,知道自己能做成这件事,那便要立志一直为此奋斗,做到最好,甚至生死以赴。我知道我一定能够挣回银子,你也一定能够金榜题名。”
段煜嗫嚅了下,他一向喜爱读书做文章,但长期以来这段府里,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你能行。”
所有人都是麻木不语,沉默不言,没有人关心他段煜是否喜爱读书,没有人在意他这个商贾庶子是否有惊人天赋。
如今他内心早就已经很难再把读书这件事放在生命的重要位置上了,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微小感情,不敢与娘亲提一句。
生怕这女子再一次经历过悲痛,与娘亲比起来,什么事情似乎都微不足道。
可是微不足道,就不存在了吗?
他想要读书,想要科考,这件事长年累月,悄然无声的潜伏在他内心深处,提醒着他,敲打着他,噬咬着他。
被妹妹这样掀开,瞬间就翻滚起了无数的酸楚。
段煜的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沈氏没说话,她静静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他们是她的珠宝,然而这对珠宝,多年蒙尘。
沈氏似乎有很多想说,又说不出口。
过了好久后,终于出声:“煜儿,灵儿,是娘亲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小小年纪,活得这样艰难。”
段灵儿没想到娘亲说得居然是这句话,她顿时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气势,卸下了所有坚硬的盔甲,琉璃般的眸子里,倒落着自己娘亲的影子:
“娘,人人活着都很不易,这不是你造成的。我与哥哥从不曾怨你,你也不要如此折磨自己。从前你总想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眼泪和血一起咽,如今我们长大了,我们兄妹,会为你撑起这天。”
看了一眼泛青的天色,眼中都是勇敢:“今日父亲回来,我们便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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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涯的马车,已经进了扬州段府大门。
作为皇商,段府要为皇室,为京中各品级官员准备乞巧、中秋、新年以及不断到来的大大小小庆典与聚会的贺礼。
因此段天涯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经营,寻找奇珍异宝,收集玲珑宝物。
一年四季,前两季是段府的金钱运营,后两季是段天涯真正收获权势与金钱的时候。
寒食节前,他会在扬州小憩几个月再回京城。
大夫人携着二姨娘田氏、三姨娘方氏,几个人都带金佩紫,乘着马车随行进入扬州。
大夫人长得丰姿秀丽,在外人眼中,更是个德性温和,在段府荣宠加身之人。
此时她心中正惬意,她的大儿子段源负责的绸缎庄在九州遍地开花,成一号更是在京城一家独大,占尽风头,二儿子段泓被文丞相府看中,于明年中秋过后就要迎娶文丞相的千金,虽说准儿媳妇只是个庶女,但是文丞相的庶女配自己家的嫡子,也是配得起的。
攀附上一人之下的文丞相,段府的日子眼看会越来越尊贵。
段天涯的马车很稳,他掀开车帘,只看到扬州段府大宅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此时初夏,鸟鸣不绝于耳。
段府大宅台殿竹风清,通过段府大宅这个凝结品,可以一窥段家家业之富庶,财富之全貌。
江南三月,开得最繁盛的,是一树一树的茶花。
段天涯看见茶花,想起那年见到沈随心的时候,她穿着刺绣茶花锦袍,在冬日里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
那年扬州二十年来唯一一场大雪,几枝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他与沈随心于大雪中一见倾心。
那时的沈随心,盈盈而立,一张粉面对自己说:“小桃枝上春来早,初试薄罗衣。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
段天涯闭上眼睛。
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段澜扶着段天涯下了马车,然后便看见大夫人由庶妹段筱搀扶下来。
精心打扮过的段澜显得国色倾城,段筱却如同一朵白色芍药花,俏生生立在大夫人身边。
段澜是段府大嫡女,一直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但这些日子以来母亲不知为何忽然从扬州接回来一个庶女并细心教养,而庶女段筱竟然表现出了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聪明智慧,十分惹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