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圣贤也不知道
方孝孺虽生于近海之地，却长于齐鲁一带，这是他第一次出海远行。强烈的晕船症状早已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剧烈的呕吐就不用说了，他还感觉到一阵阵的气闷，就好像是有一团硬扎扎的猪鬃堵在胸口，既吐不出也咽不下，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实在的苦不堪言。
一想到漫长的航程，方孝孺就忍不住的暗暗叫苦。
当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之时，他就知道必然是吴子山和常森过来了。
方孝孺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拿起一本书做出一副正襟危坐认真阅读的样子，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是常宣慰和吴宣慰吧，请进。”
当常森和吴子山二人走进方孝孺的舱房之时，根本就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晕船迹象。
“方宣慰，我和鄂国公前来，是想和你商议宣慰的具体事宜。”
虽然朝廷委派他们三人去往新世界行宣慰事，但具体怎么宣慰又应该向谁宣慰，等等这些细节全都只字未提。
朝廷甚至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命令，一切都说是十分含糊。
这当然是因为朱允炆和朱允熥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新世界和母国之间更加微妙的关系所致。
所以朝廷故意派遣这三个没有正式官职的“宣慰使”，就是为了尽量淡化官方色彩，尽可能把这次宣慰之旅装扮成为朱允炆和朱允熥兄弟二人之间的“私人事务”。
作为朱允炆曾经的“班主任老师”，又是铁杆的“允炆党”，方孝孺可以更加方便和朱允炆沟通，所以宣慰事宜必然要和他商议。
“夫宣慰者，宣朝廷之教化，慰四方之臣民，故当以怀柔为主，力彰朝廷抚慰之意……”作为当世经学大家，方孝孺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的圣人教诲……
其实常森最反感这种空洞的话语，他觉得这根本就是一篇废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奈何身份摆在这里，也就只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老老实实的等方孝孺把话说完。
“海外之地，本就是朝廷当初……”能够四平八稳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已是方孝孺的极限了。虽然他极力想要做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样子，但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之时，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开始再次狂呕……
无论什么样的文坛宗师，也不管多少高洁的儒家领袖，疯狂呕吐的时候都谈不上什么风度。
吃到肚子里的那些食物早就已经吐干净了，现在吐出来仅仅只是一些汤汤水水。
一番狂吐过后，方孝孺的脸庞愈发苍白如纸，冷汗顺着脸颊淋漓而下。他神色痛苦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等……宣慰之事，尚需……”
看到方孝孺晕船晕成了这个样子，常森的心头就升起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能看到方孝孺受罪，让他的心情顿时就大好起来，甚至还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方宣慰，你还好吧？”
方孝孺绝不愿意让常森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明明手脚冰凉胸中如沸，还是咬着牙做出一副很强硬的架势：“尚好……尚好……并无大碍……”
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硬撑个什么劲儿啊。
吴子山赶紧说道：“若不能安眠的话，就赶紧到甲板上他透透气，越是气闷的船舱之中，就会晕的愈发厉害……”
在吴子山的极力建议之下，方孝孺就好像踩着棉花一样，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甲板上。
流通的新鲜空气让他稍微感觉好受了一些，赶紧擦了擦控制不住的鼻涕眼泪，继续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准备再次商讨朝廷交给他们的使命。
“反正一时三刻也到不了新世界，前面的路还长着哩，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商议。”吴子山从自己的舱房里取来一些“薄荷精”，顺手递给了方孝孺：“每逢剧烈眩晕之时，将此药涂抹在耳后及太阳穴处，或可以缓解之……”
看着吴子山递过来的药物，方孝孺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接了过来，按照吴子山所说稍做涂抹。
不得不说这种药物对于晕车晕船确实有着非常不错的临时效果，方孝孺背靠着高耸的桅杆，缓缓的吐出郁结在胸中的那一口闷气，终于感觉神清气爽了很多。
“多谢吴宣慰了。”方孝孺看着那一小瓶药水，随口问道：“此药如此灵验，想必就是医学院新近制作出来的灵丹妙药吧？”
“方宣慰错了，这薄荷精并非医学院之物，也不是新近才有的。市面上早已有之，怕是已千百年的历史了，方宣慰从来不知此药吗？”
方孝孺虽是儒门宗室经学大家，但对于市井之事却知之甚少，他根本就不知道市面本就有这种临时治疗晕车晕船的药物，更不知道这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到。
“我已不食人间烟火至此地步了吗？”扪心自问之后，方孝孺并没有把这当成是什么大事。
作为一个典型的老派传统儒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才是他的人生理想，市井民间之事对于他来说似乎根本就不值得去关心……
“咱们已经走出来多远了？还要航行多久？”
还不等吴子山回答，常森就抢先开口了，这位鄂国公虽然自己也有晕船的症状，但他更乐于看到方孝孺受罪，他用一种明显带着调侃和看热闹的语气说道：“还早着哩，还有几个月的航程呢，嘿嘿……”
“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纵使前途漫漫又能如何？终究会有到达之日。”刚刚有所好转的方孝孺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似乎已经看到了万里之外的目的地，用读书人特有的腔调缓缓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孟子云……”
方孝孺正要说几句经典之言，猛然一个排山倒海的巨浪翻涌而来，船身好一阵子颠簸，害的他忍不住的打了个踉跄，若不是吴子山及时搀扶了他一把，就真的要当场栽倒了呢。
常森嘿嘿的冷笑道：“别说什么孟子不孟子的了，孟子他老人家怕是也没有出过海的吧？孟子知道新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