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扬帆远航
初六,庚寅日。忌营建,忌安灶。宜破土,宜搬迁,宜出行。收复武昌已经有些时日了,战争的阴云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方方面面都已经逐步安稳下来。
田里的夏稻已经收获,那些肥沃的良田还能再种一季秋粮,江边那些相对比较贫瘠的沙壤田则只能种植生长期短暂的荞麦,要不然的话等到秋汛一来就全淹了。
不管是波橘云诡的叛乱还是波澜壮阔的战争,以及夹杂在战争中的生死荣辱,全都已经成为远去的云烟,或许会成为史书之上的一段文字,或许还会被后人提起,但是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鹦鹉洲的埠头之上,早已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江面上停泊着一百多条大大小小的渡船,既有狭小如梭见缝插针的小型“沙里快”,也有船身巨大动转不便的大型“平底沙”。上千名手持长矛的禁卫军士卒正在维持秩序,如同蚂蚁一般的人群手提肩挑拖儿带女,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汇集起来……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多半是如同朱孟炯兄妹这样的“楚逆余孽”,这些人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而且多半都带着大量的随身行李,完全就是一副举家搬迁的架势。但却是一步三回头,不停的回望故乡,满满盈盈全都是眷恋和不舍之意。
毕竟热土难离,马上就要去往新世界了,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回来,怎不叫人惆怅?
其中还有一少半,则是孑然一身两手空空的就上了船,这些人没有丝毫的留恋和不舍,高高兴兴的完全就是一副“老子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的神态。
这些人多是本地的罪囚,或者干脆就是输光家当的烂赌鬼,同时也少不了欠了大量债务却还不上的家伙,或者干脆就是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这一批人,除了罪犯之外,就是大量在本地混不下去的家伙,想着去往新世界闯荡一番,也好开始全新的人生。
当然,其中也不乏良善之人。
比如时候那些赤贫的农夫,他们听说只要去往新世界,就可以得到大片大片的土地,只要肯吃苦能干活,就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总之,在这几千人当中,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如同朱孟炯这些“楚逆余孽”大多是想着把往事一笔勾销,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也有些怀揣一夜暴富心理想要去闯荡一番的“雄心壮志”之辈,更少不了为了衣食而远行的老实人。
燕翰文燕将军站在埠头,朝着这群即将远行的人们高声呐喊:
“不论你们以前是什么样的身份,也不管你们以前做过些什么,从你们登上船只的那一刻开始,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全都一笔勾销。上了船之后,你们必须遵守法度服从指挥。要不然会有严厉的处罚。”
或许是因为大力嘶喊的缘故,燕翰文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这些船只会顺流而下,在下游的镇江一带稍事停留,在松江做补给之后换乘海船。航路漫漫,风高浪急……”
说到这里的时候,燕翰文朝着那些拥挤的人群遥遥拱手行了一礼,用尽了力气高声呐喊:“诸位父兄,诸位姊妹,一路珍重,莫忘这里才是你们的祖庐之地,莫忘,莫忘……”
听了燕翰文的这句话,有人忍不住的潸然泪下,也有人还在满不在乎的笑嘻嘻。
朱孟炯还想回头再看一眼,伴随着燕翰文一句“上船”的号令,人群顿时汹涌起来。朱孟炯被人潮涌动着,被迫往前走……
如同燕翰文所说的那样,在镇江停留又上来一批人之后,大船继续航行,到了松江换乘了更大的海船。
在一个朝霞漫天的清晨,三千料的巨型海船终于起锚,鼓起一面又一面风帆,以很缓慢的速度驶离了港口。
海岸线渐渐化为视野当中一条连绵起伏的黑线,这些大型海船正在告别陆地。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本就眷恋故土之人已忍不住的潸然泪下,纷纷朝着身后的陆地跪拜下去,做最后的告别。就算是那些最没心没肺巴不得赶紧到达新世界的家伙,也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面色沉重的回头张望着……
沉默良久之后,朱孟炯默默的回到船舱去蒙头大睡,作为他的妹妹昔日的兴宁兴宁郡主却不愿意回去,她不喜欢船舱里的那种沉闷和压抑,而是迎着充满了腥味的海风站立在船尾极目远眺……
“第一次出远门吧,丫头。”
和她搭话的这个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生的矮小敦实。或许是因为常年行走于风浪之中的缘故,古铜色的脸庞上满是深深的皱纹,这让人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但却精神矍铄,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
丫头?
这个称呼让兴宁郡主感到很陌生,她稍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老者是在和自己说话。
“嗯,确实是第一次离家远行,大叔真是好眼光。”
从她的言谈举止当中就可以看出,必然是出身于大户人家,但船上之人多半有着不怎么光彩的经历,而且大多已经改名换姓,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遵守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从不追问别人的姓名和过往。
“大叔是船工吧?”
“就算是吧。”老者笑着点了点头:“我在这条航线上已经走过了几个来回。”
“那大叔一定知道新世界的什么样子吧?”
“新世界嘛……”老者摸着稀稀拉拉的短须,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新世界很大,比你想象的还要大。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好,但也绝对不是很坏,新世界就是新世界,既不是金银遍地的世外桃源,也不是荆棘处处的蛮荒之地,只不过是一片十分宽广的土地,仅此而已。”
“看样子大叔已经适应了新世界的生活,有没有想过老家?”
“想家?”老者的脸上露出岁月凝聚出来的那种智慧神色:“我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虽大,身在处就是家。”
身在处就是家,这句话浅显易懂,却又似乎蕴含着极其深邃的哲理。
听了这句话,兴宁郡主的郁郁之情顿时一扫而空:“大叔说的太对了,这天下虽大,唯有身在处才是家。”
说完这句话,兴宁郡主转过头开,用充满了希望的目光望着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在她的前方,波涛翻涌水天一色,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说不住的瑰丽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