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蓝大将军
一层薄薄的雾气低低的缠绕在树梢之间，远处群山的轮廓变得朦胧起来，在雾气的笼罩之下，天上的那弯残月已变成了一个闪耀着柔和光晕的白点，身前的篝火已经快要燃尽了，草木丛中发出的虫鸣之声给这个沉闷的夜晚稍微增加了一丝生气。
听着伤兵有气无力的哀嚎，蓝玉蓝大将军的心情更加烦躁。
几日之前，蓝玉曾经组织了一次偷袭，并且亲自带队出击，因为物资严重匮乏，挂彩的重伤号得不到有效救治，已大多身死命丧。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剩下的这几个也挺不了多久了。
“大将军，房参将好像不行了。”那个军医说道：“大将军赶紧去看看吧。”
这个姓房的参将确实已经不行了，因为伤口化脓引发了强烈的败血症状，他的呼吸非常急促，还在发着高烧，但他的神志依旧清醒。
“大将军，末将怕是不行了，不能再追随大将军上阵杀敌。”这个参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伤势到底有多么严重，“临死之前，末将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爱将已到了生命垂危的最后关头，蓝玉早已心如刀绞，但却依旧做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厉声喝道：“放屁！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过是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而已，又何必要死要活的说这些没有用的屁话？你还要跟着老子打仗呢……”
“大将军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那个参将凄然一笑：“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终归阵上亡。大丈夫死则死耳，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家中尚有老母妻儿，还要烦劳大将军照料。”
“放狗屁，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照料，老子不管。”虽然话语依旧强硬，但蓝玉的眸子里已经浮现出一抹泪光：“不就是受了点伤么？这算个甚？有咱们的军医给你医治……”
医治？
这种话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因为极度缺医少药，军医官已基本沦为专门料理后事的“殡葬官”了。
这个参将本就受伤很重，再加上无力医治，能够苟延残喘至今本身已是一个生命的奇迹，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必须抓紧时间赶紧交代遗言：“末将追随大将军凡三十载，从小兵而至参将，吃过苦受过罪，也曾经荣耀过，无不是拜大将军所赐。战局已至如此，不敢再拖累大将军，今日就要还了大将军的恩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参将艰难的把上半身倚在大树上，毫不犹豫的拔出了佩刀……
其实蓝玉很清楚的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却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那个参将将佩刀横在自己的颈项之间，猛力一划颈中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自知已无丝毫生机的参将横刀自刎。
泪水顺着蓝玉的眼角流淌而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整理着这个心腹爱将余温尚存的尸体呆立良久。
山风吹散了那层薄薄的雾气，顿时呈现出一片星月漫天的璀璨夜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蓝玉用力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大声喝道：“房参将为国尽忠，死的壮烈。就地焚化，将骨灰带在身边，以待凯旋之日再行厚葬。”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将这位参将的尸身就地焚化，待到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之时，曾经的赳赳武夫已化为一捧灰白色的余烬。
蓝玉亲手把心腹爱将的骨灰挂在帐篷外的木架上。
那个一人都高的木架已经挂满了同样样式的骨灰包裹……
正在消散的雾气打湿了蓝玉身上的铁甲，化为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儿滴滴答答的落下。
“大将军，吃饭吧。”
亲兵送过来的木碗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只有几根清脆的蔬菜，还有半尾三寸多长的小鱼。
军中早已断粮，不得不以野菜鱼虾充饥……即便是这样的伙食，也只有蓝玉蓝大将军才能享受得到。
伤痛和疾病每天都会夺去很多士卒的生命，但最大的威胁依旧是粮食问题。
蓝玉率领的平叛大军，曾经和叛军激烈鏖战了一年多，虽然一败再败，一路从黄河沿岸撤退到了豫南鄂北的群山当中，却依旧在坚持抵抗。
自从大军进山之后，就只得到过两次来自朝廷方面的补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依靠这支军队“自己想办法”的方式来解决最根本的吃饭问题。
所谓的“自行解决”其实就是想方设法的抢掠山民，但这是一支军队呀。在这莽莽群山当中，完全依靠抢掠山民所得到的那点补给物资，连塞牙缝都不够。
军需粮秣早已经断绝，但他们还在坚持作战，还在想方设法的出击，以小规模“麻雀战”的形式一次又一次袭击叛军。
其实蓝玉自己也很清楚，这样规模的袭扰已不能再对叛军构成实质意义上的威胁，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必须想方设法的拖住叛军，给朝廷争取时间和机会。
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兵力的进一步分散，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
想当初撤进群山的时候，还有一万多人马，现如今还剩下多少……连蓝玉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分散在茫茫群山当中的军队早已化整为零，很多都已失去了联络，再加上持续不断的死走逃亡，已经无数非战斗减员，这支军队到底还有多少人，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蓝玉的身边只剩下最后的一千六百多人。
这最后的一千多人马，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大多已是面黄肌肉，根本无力再发动任何实质意义的战斗，仅仅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而已。
哪怕这种存在完全就是象征意义，也同样重要。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照进山林之时，蓝玉又一次集合起了队伍。
“大将军，昨天晚上又死了四个兄弟，全都拉稀死的。”
极度恶化的生存环境，造成疫病蔓延，严重的腹泻已经成为常态，营地里总是弥漫着粪便的恶臭，每天都有人死去……
“知道了。”
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士兵，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忠诚度绝对毋庸置疑，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战斗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继续保持存在。
但是，粮食、药品甚至是最基本的兵甲器械，早已消耗一空，朝廷的补给完全就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可能通过叛军的重重封锁送到这里来。
最终的败亡仅仅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望着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士兵，蓝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一次象往常那样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话，用来鼓舞士气提振军心：“士卒用命死战至今，已拖住叛军达一年之久，待到平定叛乱凯旋之时，必鼎铭军功，到时候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我蓝玉决不食言。”
现如今这种情形之下，还说什么荣华富慧高封厚赏，所有的士卒都已不做此想，只要能活着回家就已经是最大的运气……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纷乱之声，紧接着，就有一队士兵急急慌慌的走了过来：“大将军，我们捉住了敌军的哨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