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咄咄逼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的时光确实最为宝贵，但对于苏聿而言可说不通了，今夜正直新婚之夜，他却一个人端坐在大堂之上，双目紧紧地盯着院落的大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脸色也在一分一毫的变冷。任凭那花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哪怕是在深秋转寒之际，月光在花下投射出朦胧的阴影，等待着海平面下艳阳的初升。
时光过得飞快，就在天色欲明未明之时，寒气也变得愈加浓重，苏聿等待了一夜的心也沾惹了寒露一般，越发的冰寒。
按理说锦天早该回到部落了，就算是步履缓慢，但已是过了一夜，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然而令他感觉诧异的还是锦素，以锦素的心性就算是去休憩也不会这般心安理得，在父亲彻夜未归的时候，竟然不出来查看。
苏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慌忙起身飞奔到了锦素门前，见里面亮着灯光，就抬手叩了几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黎明甚为清晰，以至于惊醒了沉睡的秋蝉，却惊扰不了里面甜甜的梦境。
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用力之下，房门应声而开，哪里还有伊人芳踪，只有一股空旷的气息扑面而来，踱步而入，乍见一缕布条静静地躺在地上，鲜红的字迹分外刺眼。
苏聿顺手捡起，只是看了一眼，周身汗毛倒竖，仿佛置身于灼烈的油锅之中，通体血脉喷涨，呼吸不畅，再也顾不得什么，闪身而出，驾云远遁天际，消失在茫茫夜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锦素端详着眼前婉约而立的忘情花多，虽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美艳绝伦，但徐徐散发而出的气息却足以让她心中掀起盖世倾涛了，片刻间淹没了理性的小舟，这时候，最为渴望得到的便是能将她的心刀劈斧砍，分开了两半，一半给予父亲自由，一半留给苏聿温候。
舍得……舍得……自古便是最难抉择的物事了，不论是虚名富贵，还是至尊高位，在历史的长河里，滚滚的波涛下，不知埋葬了多少但看闲云的高洁之士，然而，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忘情绝义？对男女情感视而不见，甚至不屑一顾？这恐怕还真是没有的。
想通之后的锦素长眸一亮，望着眼前的这个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男子，脑海中闪过一丝丝精明之光，咬着唇角冷哼道“原来你真正想对付的是苏哥哥？是与不是？”
巫童浑身一颤，进而狂声戾笑道“你果真是聪明了一次，对于报复你们父女，实在是乏味的很，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兴趣，苏聿自诩情深义重，我倒要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面对服下忘情花的你能熬过多少相思的岁月，那样的场景才是值得我期待的。”
锦素暗叫一声疯子，面泛凄然惨痛，宛如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柳，没有了湛青碧绿的衣裳，裸露在外面的只剩下龟裂狰狞的心伤了。
她突然双膝弯曲，砰的一声跪倒在地，那双几乎流干了眼泪的眸子一动不动，像是镶嵌了两颗水晶剔透的珠子，虽然附有光泽，但同时失去了灵性与神采。
接着形如槁木，口舌僵硬的说道“巫童大哥，就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否换个条件，哪怕让锦素断臂少腿，甚至是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让苏哥哥留在我心里，就算是一抹身影，一缕记忆也好，从始至终对不起你的人仅仅是我而已，所以还是让锦素一人偿还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接着便是不由分说的在地上磕起了响头，娇嫩的额头撞击的地面嘭嘭作响，像是崩催的山崖重重的砸在地上。
只是锦素每磕一次之后，巫童的脸盘就凝结一分，连着十几次以后，已然成了一块结实的冰壁，透着逼人的阴冷，胸腔起伏不定，仿佛一只震荡的鼓面，随着长长的呼吸剧烈的激荡着，如是孕育着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一直等到锦素接连不断的磕了数十次后，素净平滑的额面上爬满了血殷，也迎来了巫童按捺不住的狂风暴雨。
他开始冷笑不止，然后竟然仰天狂吼，浑身抖如筛糠，情绪显得异常激动，摇头嗤鼻道“锦素啊锦素，枉你自命孝顺，到头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怎不见你为了父亲这般的央求于我？反而是因为虚妄的情爱之事弯下了你高贵的膝盖，呵呵……倒是和那些虚伪的天庭孽障如出一辙。”
锦素顿然停下动作，高高的扬起头颅，也不管顺流而下的嫣红血迹，只是直盯盯的望着巫童，流露的尽是哀怜之色。
接着言辞如凿的说道“你错了，为人子女者，为救父亲可以连命都不要，但不能在谋害其凶手面前折了气节，父亲生性刚直洁身自好，我不能让他遭受如此屈辱，但为苏哥哥，锦素可以失去一切，包括尊严，这是我爱他的职责和使命，必须维护和争取，因为他只是我的，这些你永远不会懂得。”
锦素悠然想起父亲告知自己身世的那个夜晚，除了离奇悬疑的故事之外，唯一让她记在心里的便是父亲对母亲的爱，那是一种风雨不改的无悔，也是一种永恒不变的执着，特别是那句‘我只是你母亲的’，虽然说得极尽温柔，但是落进心里胜过一切的豪言壮语，足以让她铭记一生了。
巫童狂躁的跺着步子，青筋暴起的嘶吼道“我是不懂这些，可更加不懂你们一家人的愚蠢与无知，你是如此，那老家伙也是这般，就连你那一向少有见地的母亲也是一样，到底你们中了什么邪？对一个天庭妖孽这般看好，反而对我这个同根而生的青梅竹马不屑一顾，我哪里比不上他，你说啊……？”
锦素乍听之下如遭雷击，漆黑的眼球似乎险些蹦出来一般，瞪的大大的，疑惑道“难道我母亲……”忽而想起那日在这里意外的相逢之景。
岂料巫童击掌而笑道“你猜的没错，正是出自我的手笔，算是送给你们的第一份厚礼，说来也巧了，那日我正在洞里修炼，老人家恰恰闯了进来，联系到部落里的咄咄怪事，自然想到了是我的缘故，真是天堂有路不想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锦素双眼一黑，跌坐在地上，自小腹之下涌上一股灼烈的热浪，被她深深地压了下去。
巫童也半蹲在地，一只手敲打着锦素苍白的脸颊，如在乐祸一般的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明知巫妖相恋乃上天所不容，还一如既往的尝试，昨天是你母亲，今天是父亲，后天又会是谁？因为你要遭遇这般劫难，你以为有一颗爱人之心便会被上天所爱？真是天真的可以，终有一天苏聿也会步入后尘。”
锦素心胸闭塞，五官嗡嗡作响，脑海中昏昏沉沉，似乎是一只密封的水箱，将里面灌的满满，双臂抱着脑袋撕声欲绝道“不……不是我……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混沌的心田深处有一片朦胧的画面，那是一口井，还有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她很清晰的记得那人的气息，非巫非妖不伦不类，还有巫妖传说中的那个诅咒。
巫童神秘一笑道“你母亲正在地下看着你，满脸愤怒的在责怨你，还有你父亲正在嚎叫，挣扎的求救，只要你服下忘情花，伯父便能得到解脱，才能安慰母亲的英灵，更能让你心中的苏哥哥得到永生，难道你真的想让他们变得和你母亲一样？”
锦素怯弱的向后缩着身子，抱着头颅玉盘挂泪，使劲的摇着脑袋道“不……不要……我……吃……”说着缓缓蠕动着身子，几乎是爬到了跟前。
记忆深处一幕又一幕的画面重重叠叠，像是砌墙一般，越来越高，直到完全将自己阻挡在里面之时，锦素才松了一口气，黑暗的世界中融化了父亲的挣扎，母亲的幽怨，还掩盖了一张清癯俊秀的脸。
她颤抖着纤纤素手接过了忘情花，神情颇为小心翼翼，娇艳欲滴花粉荡荡，慢慢的靠近了鼻子，先是嗅了一下，只觉一股苦涩之气飘摇而来，丝毫不像外表那样甜美娇可，之后才整个的放进了嘴里，也不去咀嚼，就那样囫囵的吞下。
虽然没有余香留存在齿痕之间，但滚滚的灼烧却像肚子里燃起了一把巨火，锦素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紧随而来的是脑海中传来一股刺痛之感，整个脑袋像是都被箍起来了，形成了一个圆环，圆环中藏着万千尖刺，骤然一齐刺中她的神经，导致的结果便是两眼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巫童见证了这等的盛景，自然满怀高畅，欣然巨吭，直将寂寥的炎乳洞震得霍霍有声，吱吱的火焰石乳飞流横窜。
可是就在他兴致高涨之刻，一道劲风如是霹雳电光，直奔着他的脑袋而来，虽然躲了开来，但将身后的石乳劈成了团团粉末，可见力道之强，劲力之狠。
破空声止，巫童只见眼前多出一人，红色衣袍艳丽清婉，与锦素一般无二的衣着，倒是显得甚是和谐，脸上照着一方冰雕面具，虽然掩去了旧日的面貌，但巫童见之，却又增添了新的仇恨，能让他如此怨愤之人，怕是除了苏聿再难寻得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