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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01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银登

既银登中心,提供信贷资产流转的机构。近年宏观经济下行,银行不良贷款余额超过万亿,银行会把一部分不良资产组包转让给资产管理机构(amc),进行催收。

下周挂的资产包,公司已经决定拿下,这个包本息总规模超过两亿。希望各部门一起合作,在年底前争取回款一个亿……”

宣讲领导吐沫横飞展望着一个亿的小目标,安闲在心里腹诽到底是哪个天才工贼居然安排午休时间开会。一旁的饭搭子文丽丽将记事本往安闲手边推了推,上面是她提炼出的重点:完了,我要加班了。

八年前,安闲与文丽丽同一时间入职瑞丰资产,从员工培训开始就结成了牢不可破的饭搭子组合。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是只要一起开会,两人总能默契地占领监控不可见的死角,并采用最传统的书面形式交流公司制度领导有多奇葩变态。

安闲嘴角向下撇,弧度仅文丽丽可见。文丽丽越听越觉生无可恋,两只手掌托着无精打采的脑袋。安闲则是在讲到工作安排时才擡头扫一眼屏幕,反复确认这个会议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金融+互联网方向的产品经理,安闲所在的产品研发中心更像一个小型互联网公司,跟瑞丰大多数实体业务都没有交集。安闲打着哈欠和眼皮较劲,把手机藏到记事本的空白页里,打算点个咖啡续命。正当她纠结橙c拿铁还是生椰拿铁时,终于听到相关内容:

“各地调解机构普遍反映系统难用,我们要请产品研发团队去现场调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说是调研,就是去现场看看业务,了解一下用户需求,写点报告,这活挺简单的。可这两年受疫情影响经济下行,公司保持编制不再招人,奖金一挂零,安闲组里的几个产品专员都辞职了,得她这个光杆司令跑一趟。

散了会,安闲慢悠悠地走消防楼梯去楼下,拿了咖啡再回去找领导葛芸汇报工作。

“芸姐,李总说我们系统难用。”

“谁说难用就别用了,什么系统好用让市场部去采购不就行了?看看要不要花个上千万?”葛芸冷笑道,“给他脸了是吧?我等会就找他去,看看他脑子有什么毛病,知不知道什么叫求人干活啊。”

安闲抿着嘴目不转睛看着葛芸发飙,再附和两句对对对当个捧哏。她能在瑞丰干八年,除了饭搭子,葛芸这个领导同样至关重要。她不仅工作能力强,还十分护短。下属员工自不必提,就连开发的软件也不接受批评。

两人关起门发了几句牢骚,葛芸叮嘱安闲:“年底了,公司有业绩压力,这个事虽然不重要,但是我们还是要配合。公司在河北成县的调解机构业绩最好,离北京也不远,辛苦你跑一趟看看有什么可优化的,回来我们讨论一下再写方案。”

所谓调解机构,全名非常唬人,叫做“xxxx人民法院金融案件纠纷调解中心”,其实就是电话催收。因为国家明文禁止暴力催收,资产管理公司处理信用卡坏账只能通过电话沟通,为了避免欠款人以为是诈骗电话,催收机构会通过司法资源人脉,和各地区基层法院达成合作,挂上法院的名号,还能用上法院专线。

安闲倒是不抵触出差,只是一想到未来几天的办公场所变成了电催大厅,此起彼伏的电话忙音与下一秒就可能响起的脏话就刺激着神经突突跳动,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唉,干呗,反正也不用她打电话。

安闲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磨磨蹭蹭填写出差申请单。今天周四,如果明天出发,当天回不来的话还要占用周六时间,还是拖到下周一再去比较好。她填完流程,顺手点开机构信息查询成县调解中心地址。安闲点开信息页扫了眼页面,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成县调解中心的负责人一栏怎么标着夏明宇呢?

笑死,就夏明宇这种去专柜试戴一次劳力士就能跟客户从会员profile聊到greymarketdealer的显眼包,怎么可能去做这么low的电催业务啊。

安闲揉了揉眼睛,擦了擦显示屏,在公司的人员架构里查来查去,最后咬牙发现这居然不是重名。

夏明宇,真去做电话催收了?

安闲的眉间皱起川字,如果说刚踏入职场是她最为痛苦的时期,那么夏明宇这三个字就是这段记忆里永不磨灭的烙印。他经常在安闲被领导训斥时出现,会陪着安闲加班指导她工作。安闲对此特别感激,还打算等转正了,要请这个学长吃顿饭,可惜饭还没吃上,她就被夏明宇给坑得差点从瑞丰的天台一跃而下。

回忆太过难堪时,安闲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模式一键回避。她合上电脑狠狠吸了一口咖啡,觉得这工作真是没法做了——去夏明宇的地盘出差,这和让她去跳楼有什么区别。

*

“都过了六七年了,你怎么还能应激啊?”

陶希拿出一对剔透的水晶杯,放上香水柠檬倒上气泡水再掐点薄荷叶点缀,她把两杯饮料摆好拍了张照,端给摊在沙发上的表妹,“你早就调岗不做投资了啊,怕什么?”

安闲不爱社交,工作后两点一线的生活直到表姐陶希的到来才有所改变。陶希租住在一环的高层公寓,离瑞丰资产不到五公里。在陶希女儿灿灿出生前,陶希晚上经常开车去接安闲下班,两个人逛街吃饭看电影做spa;灿灿出生后,安闲下班后会坐两站地铁来陶希家蹭饭,顺带搭把手照看孩子。

“他这个人就很可怕啊。”安闲扯过一旁的鸭子抱枕,在上面锤了好几拳,“在遇到他之前,我都没想到他可能是个阴险奸诈的小人。”

“那是小姨和小姨父把你保护得太好了,除非对方长得一脸凶相,否则你都不会往对方是个坏人这个角度想。”

自女儿出生,陶希的世界就像自动蒙上了一层母性滤镜,摆出和三岁女儿讲道理的口气,给三十岁的表妹分析问题:“夏明宇当时设局坑你,是因为你领导于婷婷和他有竞争关系,你现在和他又没有利益冲突,他没有害你的必要。”

安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我觉得他就跟那种反社会的变态一样,不能用常理推断。”

“可你也成长了呀,我看他就是一只纸老虎,不然你们公司怎么会把他从北京调到河北农村呢?”

“是他自己要去的,这两年大环境不好,不良资产猛增,投资没得赚,但催收赚钱。”安闲向文丽丽打听过,“小县城的调解机构成本低,而且他负责的成县调解中心业绩最好,这两年可能比在北京赚得还多。”

“他喜欢钱啊?”陶希抓住重点,灵光一闪,“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他管你叫奶奶?”

“咦,太恶心了吧。”安闲从茶几上拿了一根灿灿的山楂棒棒糖,“我是真不想看见他了,反正年底了……要不我还是辞职算了。”

陶希没接这话,翘着新做的裸色法式美甲欣赏杯子折射出的光点。安闲一周来两三次,她要听五六遍的“我要辞职”,早已免疫。无须她多言,安闲就会因为自己舍不得饭搭子啦,领导说懂金融的产品经理太难招她离职了部门就散啦,项目奖金季度奖金快发啦等种种原因捏着鼻子继续干下去。

“这次……我是真不想干了。”

陶希莹润的指甲敲了敲手机屏幕看时间,猜测安闲在三分钟后就会变卦。这一次她犹豫得比平时都要长,t陶希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听到安闲弱弱发问:“姐,你说我不要公司差旅报销,去其他地方的调解中心成吗?”

“不行。”

陶希最见不得安闲这遇见事情就想逃避的性格,拿出女儿犯错三次不改时才会使用的严厉语气:“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把简单的问题搞得更复杂。你看,你一次次逃避面对,只会把夏明宇的形象想象得越来越可怕。”

安闲见识过陶希教育灿灿,立即坐直身体,听没有上过一天班的表姐给她出主意。

“夏明宇是个贪财的伪君子,还欺软怕硬,对付这种人很简单的。你只要把姿态做足,拿出上位者的气势来……”

安闲弱弱举手:“可我不是上位者。”

“装呗!”陶希红唇一抿,“都是一个公司的,当然不能骗对方说你升职当总裁了,你就让他误以为你背后有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就不敢针对你了。哎呀,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让他发现你特别有钱,他巴结你打听赚钱内幕还来不及呢。”

陶希越说越觉可行,把头发撩到耳后一拍脑袋,翻出一把车钥匙丢给安闲,“你到时候就开这个去。”

“你买新车啦?”

“不是我买的,是我妈。她上次来带灿灿逛街,灿灿在三里屯看见一辆粉色跑车特别喜欢,我妈就送了她一辆。”

如果不是亲表姐,安闲此刻真想骂一句万恶的有钱人。家里长辈每每提起在广州做生意的大姨蒋文静,总要对她辞掉体制内工作深表痛心,然后你一言我一语认定蒋文静虽然有钱但是离婚了没人要感受不到家庭幸福也很可怜。安闲从小就和这些口是心非的大人不一样,她甚至可以在各路菩萨面前许愿:信女愿一生不嫁只求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富婆。

“这我可不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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