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今天的月亮格外清幽，透过单薄的纱帐笼罩在苏荷的残躯上多了几分不协调的圣洁感。江云看着蜷在怀里已安然入睡的苏荷，目光中是满溢出来的茫然。
江云觉得自己该是嫌恶的，残缺的苏荷已然成为了他完美人生里的黑点，只是长时间的纠葛与算计之后，此刻的江云竟有些怅然若失。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江云有些不适，却也无法追寻这种怪异感的来源，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了。只是这一闭又叫他梦到了久违的往事:破碎的舞台、朦胧的身影和那难忘的初见。
什么时候竟记得这么深刻了
梦里的苏荷在舞台上起舞，散发着别样的生命力，在斑驳的梦境里她不断的翻转、跳跃，一静一动一如初见。此时的江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看着舞台上的苏荷，他也找回了初入校园的意气风发。
这一次，没有私心，没有利益。在江云眼中，苏荷已不再是那向上攀爬的通天梯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台上与台下在梦境里终于实现了平等。
梦境破碎，江云又来到了另一方天地，这一次他的眼前是一个金色的笼子，笼中锁着一只白色的小鸟。
鎏金嵌玉的笼子看上去格外奢华，内里是层层锦绣。想来，如果这只鸟能安心呆在笼子里一定能过上衣食丰足的好生活。只是，这只小鸟却不领回这样的好意，它一遍一遍撞向笼口，哪怕已是遍体鳞伤也没有放弃反抗。终于，那笼子被它撞出来条缝隙，它拼命往出挤，终于挣脱了囚笼。
在这只鸟扇动翅膀飞往天际时，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硬生生折断了翅膀，坠落在江云脚下，变成一片血红。
江云从梦中惊醒，转身一看，苏荷还在他身侧睡着，江云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再想想苏荷残缺的双腿总觉得那个梦是在暗示什么。
腿，翅膀，看来梦中的那只小鸟就是苏荷。等等，折断的翅膀，断裂的双腿，想到那只小鸟的结局，江云眼前一亮，难道苏荷最痛苦的t人生节点是那一场夺走她双腿的的车祸吗
当初那场车祸，江云现在还记着。说来也奇怪，苏荷所走的那条路景色美丽，车流量小，时常有附近的居民去散步。只有苏荷那样倒霉，遇上了一个醉酒的司机。余下的事江云知道的就不多了，那时的他面对失去价值的苏荷厌恶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只要别那么早死就好。
他的注视似乎惊扰到了沉睡的苏荷，她虽然睡着，眉间却紧蹙着，看上去很是不安。江云伸手掀开覆在苏荷身上的薄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去看苏荷的双腿，她的双腿自膝盖以下截去，虽然安着假肢，苏荷却从来没有和它磨合好，只一味靠着轮椅度日。这种难以面对打击的懦弱叫江云更加轻视她。
只是，联想到方才那个梦境，江云决心试一试。自苏荷第三次出现后，那种濒临死亡的危机感就越来越重，所剩的时间不多，面对这个最大的可能江云决心放手一搏，毕竟，不会再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情了。
必须要带苏荷出去，这一次要做的更周密些才好。
于是，一连好几日，江云用尽了毕生的耐性哄着苏荷，一来而去二人的关系恢复了新婚时的亲昵，只是一提到出门，苏荷浑身就竖起了尖刺。
这一日，天气情暖。江云看着苏荷心情尚好，俯下身来笑道:“你一直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这话惊雷一般炸在苏荷耳边，“不……不要，”她仓皇摇着头，紧紧攥住江云的衣摆，脸上面是恳求:“求求你，我不要出去……不要！”
“可是，如果你一直呆在屋子里，心情只怕会越来越差，也不利于身体恢复，你说是吗”江云将脸贴的更近，滟滟的笑从眼中溢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柔软的腔调。
以往，一旦江云摆出这副神色，苏荷就没有不答应的，这一次她却不管不顾，直缩成一团，不住的啜泣:“求求你，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看来这场车祸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甚至严重到直接摧毁了她所有的自信。江云直起身来，笑了一笑，却也不再开口了，仔细一看那笑未到眼底，只是虚虚浮在面上。
江云已做好了完全准备，醉酒的司机、肇事地点、事故发生的时间都已安排妥当，只等苏荷这个受害者登场。该怎么让苏荷出门呢
江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不需要他费心，苏荷先来找到了他。
正当他为这事发愁时，苏荷摇着轮椅走了过来，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有空吗我先出去散散心。”
“你……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怎么想通了”江云有些诧异，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与他的计划过分的巧合，让他有些疑惑。
苏荷苦笑了一声，眉间多了几分坚强，“你之前说的对，已经这么糟糕了，我如果再自怨自艾，那就太可悲了些。”
“好，我安排好时间陪你出门。”江云伸出手在苏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既是安慰，又是鼓励。
二人默然了片刻，苏荷突然开了口:“江云，你爱我吗”她的眼眸中是看清一切的了然。江云正想开口，就被苏荷伸手捂住了嘴巴。看着她的眼睛，江云有些心虚，也许苏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是苏荷在车祸后第一次出门的日子。小区里没有什么人影，只有一片寂静。江云就这样推着苏荷穿过小道，绕过花坛，走出了这个布满噩梦的小区。擡头望向天幕中的太阳，江云的心中充满了期待，此去不论结局如何，这一场漫长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江云看着眼前一树一树的金辉，才发觉竟已是秋日了。落叶铺满了小道，留下一地斑斓。
直到那个巨大的斜坡面前，江云才止了步，见他停住了步子，苏荷擡起头不解的望向他。阳光映照着她美丽的眼瞳，在这莹莹眸光里，江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只狰狞可怖的野兽。
远处传来汽车的呼啸，带来了扑面而来的热浪。江云看着远处汽车的残影，心里默默开始了倒数:五、四、三、二、一……
最后的最后，江云俯下身来贴在苏荷耳边，说完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再见”，说罢他松开了手。
失去控制的轮椅从斜坡上疾驰而下，等到它滑落到马路中央时，迎面而来的汽车车轮正好将它撵进了车底，连同苏荷一起。
眼前飘了一地血红。
终于结束了！
江云顾不得所谓的绅士风度直接躺在了那一片树叶上，冰凉的土地熨烫着他冰凉的心脏，他笑得流出了眼泪。
江云看向表中的时间，正好是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八分，一切都刚刚好。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受害者，甚至是同一辆车，这一次，他为苏荷安排出了最好的结局。
汽车、道路、树木、乃至于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土地都在消散，黑色的雾气充盈了整个世界，下一秒，这个虚构出来的最大幻境彻底碎裂，露出了白色的内里。
与此同时，一股剧痛席卷了江云全身，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已是一片纯白。这一次她的鼻腔里再也不会有水腥气或栀子香了，只有浓郁的消毒水味。江云想坐起身来，却感到下身一阵空落，似是缺少了很重要的东西。掀开被子一看，一声绝望的嘶吼响彻了整个白色的空间。
原来他的两条腿已经自膝盖处齐齐截掉，现在的江云完全变成了一个和苏荷一样的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残疾，疯狂锤着床垫，长大嘴巴发出一声声近乎野兽的嘶吼。
在这无边的绝望里，门口传来了响动，是苏荷。此时的她不穿白裙，不着红衣，反而穿了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柔和的像春日的太阳。
见到无能狂怒的江云，苏荷的眼角眉梢俱是喜意，端着一杯红酒，袅袅婷婷走到江云身边，用另一只手擎住了江云的下巴，凑到他面前，幽幽地道:“谢谢你。”
闻言，江云瞪大了眼睛，挣扎的手颓然倒了下来。
依旧是秋日，依旧是凉风习习，落叶斑斓，有人那个熟悉的旧轮椅又走在了这条小道上，只不过这一次坐在轮椅上的是江云。
此时的江云一脸木然，脸上不再有任何的表情，僵硬地像个木偶。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青的、紫的、红的，这斑驳的颜色把他变成了一条美丽的热带鱼。
面对江云的默然，苏荷没有半点怒火，脸上依旧漾着动人的微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远很远，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议论声。
:“小苏真是个痴情人啊，老公出了这样的大事不离不弃，看着真让人感动。”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