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话此处并非完全密室
仿佛连高挂夜空的明月也结冻了似的,二月份的某天深夜,地点是国立市一隅,此处坐落着一座震慑四方的豪宅。被红砖墙围起来的两层楼宅邸爬满了长春藤,是栋历史悠久的西洋建筑。被称为松下家的这栋宅邪门前,一辆高级外国车顺畅地停了下来,月光将银色车体映照得闪闪发亮。打开驾驶座车门现身的是身穿纯白色西装、仿佛要将黑暗彻底驱逐的男子。
他是国立署引以为傲的年轻菁英刑警,风祭警部。
「哎呀,我居然因为太专注于调查,不小心把重要的手册忘在现场了。幸好及早发现,要是被部下们知道我犯了这么草率的失误,我身为菁英的良好形象就毁了。想必宝生也会感到很悲伤吧……」
风祭警部一边轻声对自己说些自作多情的话,一边走进门内,眼前是负责看守现场的制服员警。「辛苦了。」面对立正敬礼的巡警,警部只轻挥两根手指回礼。然后他忽然以锐利的视线盯着员警,提出了近似恐吓的问题。「我刚才有自言自语些什么吗?」
「不,没有!您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被问到的员警声音颤抖了起来,看来,他似乎是全都听见了。
算了,警部不把员警当一回事,一个人径自向前走。经过老旧的本馆,警部笔直地朝别馆走去。跟本馆不同,这是一栋三年前兴建的朴素平房建筑,这里是住在松下家的西画权威,名画家松下庆山埋首创作的工作室。
但是这里同时也是松下大师突然迎接人生最后一刻的地点。昨天晚上,大师在这栋别馆的其中一间画室里被某人杀害了,而且,现场还形成了令所有调查员百思不得其解的密室状态——
不过,管他什么密室,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是手册。这本随身手册中纪录了风祭警部从工作到私生活的所有情报。若是落到罪犯手中,必定会变成恐吓的把柄。若是落到自己喜欢的女性手里,对方以后就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就是这么一本破坏力宛如炸弹一般可怕的手册,也难怪风祭警部会特地在深夜返回现场。
「嗯?」看到别馆的玄关,警部不禁疑惑地歪着头。「奇怪,这里应该也部署了负责看守的员警才对啊——」
不过玄关前却没有半个员警或刑警,这样的话,事件现场不就是任谁都可以自由进出了吗?
这真是太好了——不,真是太不像话了!风祭警部面露愠色打开别馆的门,往笔直延伸的走廊前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松下庆山的画室,也就是昨晚的杀人现场。风祭警部用力抓住门把,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
「喂,有没有人在啊?」
没有人回答。相反地,映入眼帘的奇妙光景,令警部大吃一惊。
警部不禁指着前方,语气颤抖地大叫。
「——这、这是什么!」
2
当国立署的年轻女刑警宝生丽子接获案发通知,赶往松下庆山家,是在二月二十日晚上的事。松下家周边已然笼罩在喧闹的氛围之中。鸣响警笛赶来的警车与员警们乱成一团。
虽然丽子是巨大财团「宝生集团」总裁的独生女,但表面上却是个新人刑警,前往办案时,总是穿着黑色裤装配上装饰用黑框眼镜。她就穿着这身朴素的打扮,俐落地穿过黄色封锁线。
案发现场据说在松下家本馆后方,是栋被称为别馆的建筑物,丽子立刻在员警的带领下前往别馆。在丽子面前,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出现的是躺着一个矮小老人的担架,以及围绕在旁边的许多急救队员。
喂喂,让开让开!面对猛然冲出来的这群人,丽子下意识地让出一条路。只有在这一瞬间,丽子隐约看见了老人的睑。
斑白的头发,以及既深邃又端正,会让人误以为是西方人的五官。国立市引以为傲的知名画家——松下庆山,肯定就是这个人没错。不过他的脸已经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苍白,连有没有意识都值得怀疑。急救队员们宛如风一般,通过不安地在旁观望的丽子面前,眨眼间将老人送上了救护车。不久,救护车发出划破黑衣寂静的警笛声,驶出了松下家。
「啊啊,要是能够保住一命就好了……」丽子打从心底这么祈祷。
「嗯,你说得没错,宝生。」这时,背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应答声。
丽子感受到一股像是湿答答的高级丝绸手帕黏附在背上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令人不太舒服的触感,于是回头一看。
站在那里的,是那位总是以一身白色西装打扮出现在国立市杀人刑案现场的风祭警部。这位知名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的少爷,同时也是国立署里最花俏风流的男人。在悄悄接近女性背后,并且若无其事地伸手环抱住对方腰杆这方面,他的技术堪称一流。只要有一丁点的差池,这个人很有可能会被当成罪犯起诉。这样的警部,自以为帅气的向丽子露出与事件现场不搭轧的笑容,接着说道。
「我也打从心底希望松下大师能够获救。因为一旦获救,就能听被害人亲口说出真凶的名字了。」
他抱持的理由,不是人命宝贵、或是为了艺术界的损失感到扼腕,只是想轻松结束这起事件罢了。虽然这非常像是警部会有的安逸思维,不过事情真能如愿吗?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被害人未必一定能够获救。
「不过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被害人未必一定能够获救。」警部把丽子脑海里所想的事,原封不动地说出口后,便重新指向别馆的玄关。「总之,先进去现场看看吧。听说松下大师是在这栋别馆的画室里,被某人刺伤的。」
刑警们立刻一同前往现场。进入玄关后有条走廊,走廊尽头处似乎就是画室,现场可以看见刑警与鉴识课员们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丽子和风祭警部好不容易才踏进了喧嚣不已的画室内。
在同一瞬间,跃入丽子眼帘的是一位高雅的美女,瓜子脸美女,正躺在床上打盹——
话虽如此,事件现场当然不可能会有女性在安稳的睡觉。如果有这种怪家伙的话,一定马上就会被警察轰出去了。那个美女是睡在墙上。
「——是壁画呢。」丽子推了推装饰用眼镜,端详起眼前的画作。
画室内的墙面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画。当然,作画者无疑就是松下庆山大师,主题是睡美人。没有一丝光线的昏暗房间里,右上角有扇紧闭的老旧窗户,在正中央的床上,睡美人正露出作梦一般的表情打着盹。周围画着几位(几只?)北欧神话里才看得到的妖精。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或许该归类为妖精画的范畴吧。
老实说,丽子不太清楚这幅画作的艺术价值。松下庆山是个以画风多变而闻名的画家,从以细腻的笔法绘制而成的幻想画,到充满生命力的写实人物画,甚至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抽象画,涉猎的风格十分广泛。这幅壁画应该也是承袭他幻想画风格的作品。不过,从这幅画上,却感觉不出松下庆山应有的纤细笔触。
难不成是失败作品?丽子内心萌生出这个直接的感想。不不不,要是随便乱说的话,很有可能会暴露出自己的艺术涵养不足,宝生丽子!丽子这么告诫自己,谨慎地闭上嘴巴。
不过在她身旁,有个人正企图把不可能具备的艺术涵养,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感动至极的张开双臂叫道。
「啊啊,你看看,宝生!这幅壁画正是松下庆山传说中的大作,『睡美人与妖精』喔。是只有在这个地方才看得到的梦幻作品。怎么样?是不是跟风评所说的一样美呢?这大胆的构图、充满魄力的笔触、鲜艳的色彩,无一不是松下艺术的极致。正可谓究极的珍品啊!」
「…………」为什么呢?他越是称赞,松下庆山的艺术就越感觉像是卫生纸一样浅薄
。「那个……警部对松下庆山的画很熟呢。」
「也没有很熟啦。」警部难得谦逊地说。「只是风祭家收藏了五、六帧松下庆山的绘画,所以我多少知道他画作的优异之处。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以为警部难得谦虚而好奇发问的自己,真是太笨了。简单来说,他只不过是在找机会吹嘘嘛。「这样啊,您家中有五、六帧松下大师的作品啊——哦!那么,您该不会也拥有他的代表作『庭院里的自画像』吧?」
「怎么可能。『庭院里的自画像』听说是阿拉伯的石油大王收藏着,那个等级的东西,就连我家也不可能买的下手啦。」
「这样啊,松下庆山的代表作,想必相当昂贵吧。」
「没错。这幅壁画也是,就算硬要标价的话,应该也是天文数字。你最好不要随便乱碰喔,一不小心弄伤了,可是要赔好几千万元呢。」
听到几千万元,丽子丝毫不为所动。不过相反的,周围的制服员警与便服刑警却同时与壁画拉开了距离。对于只有微薄月薪的他们来说,警部的恐吓似乎十分见效。
在现场笼罩的异样紧张感之中,丽子重新观察起画室。大小跟学校教室差不多,收纳画材的架子、画架、圆椅、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以及创作中的绘画等等,诸多物品拥挤地堆放在一起,果然还是让人联想起学校的美术教室。不过天花板却异常地高,约有四、五公尺左右,为了画一幅巨大壁画,有必要把天花板弄得这么高吗?
而在距离壁画稍远的地上,则有白色胶带贴着呈大字形的人型轮廓,那是松下大师遇刺的地方,该处与画着壁画的墙壁之间,倒放着一个不符场合的物体。
是一个铝制梯子,长度几乎可以构到异常高耸的天花板。
「画室里居然有梯子?啊啊,对了,一定是制作壁画时需要用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