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不负卿
第63章不负卿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叫人痛彻心扉的?或许许多人都没有经历过,而那些真正经历过的人却永远也说不清楚。
仓鞅手里的佛珠轻愰,随着他颤抖的双手透露出了他内心的悲伤,很多人都不知道何为欲哭无泪,今日得见方才知晓,人在绝望时便会这般。
仓鞅大师的心死了……因为他心底里支撑他活下去的曙光幻灭了。
柳眠想起了那个瘦弱的盲女,垂着眸子,微微叹息一声,贾错痴等一世,终究是没有等错人……这世上因缘巧合说来微妙,却也叫人头疼。彼此寻觅半世的情人,便在这半世光阴之中生生错过。
柳眠拿出一张素白的手绢,递到了仓鞅大师的面前,“大师,节哀。”
仓鞅沉默着,悲伤无以复加,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在责备他自己,他在遗憾,他在后悔,他甚至恨这不公的天道……可是他又是那般的无能为力。
良久,良久,像是回忆起过往,仓鞅的嗓音沙哑,问起,“敢问,女施主将错儿葬在了何处?”苦苦哀求天道赐他一道光阴,一道只有他与错儿的时光,一段便好,不论阳间,亦或是地府。
柳眠敏锐的觉察出仓鞅话语中的悲凉,目光放远,轻声回答,“在城郊的柳树下。”贾错死的忽然,柳眠并没有十足的准备,只能尽量叫她在那边好一点儿,不要再像生前一般漂泊无定。
仓鞅作势要站起身来,他等不及了……他的妻子找到了,他想她。
“大师,”柳眠在仓鞅离去前叫住了他,劝道,“逝者已逝,生者节哀。其实,你的儿子贾鸿还活在这世上……”
怎样选择都是仓鞅自己的抉择,苏柳眠没有权利干预,虽然她觉得叫仓鞅独自活在这毫无希望的大千世界,实在残酷,但,柳眠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这样轻易死去。
仓鞅背影一僵,良久,慢慢回身给苏柳眠行了一礼,“多谢女施主。”说完,大步离去。
唉,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情之一字真的束缚了太多灵魂,在这人间不容易,唯有想尽办法,对自己好一点。
小风杨柳岸,亡妻坟头前,仓鞅静静站在那里,这时候他再不是人们崇拜的高僧,不再是参透人间的智者,他只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一个心死了的躯壳。
仓鞅看着妻子归葬之地,却怎么也道不出一句相思,又与何人说呢?
那年尚且年幼,他出来化缘,遇到了出街乞讨的小可怜虫贾错。这女孩儿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对着他露出了他见过最明媚的笑容。
他忍不住常常帮助这个枯瘦的女孩儿,不仅因为他从旁人那里打听到了贾错的悲惨身世,更重要的是为了那一日叫他难以忘怀的笑容。
贾错的继母为了挣钱,毒瞎了贾错的眼睛叫她上街乞讨,哪怕这样,贾错依旧朝不保夕,动辄还要遭受后母的毒打。
那日仓鞅如往常一般出来化缘,却偶遇了贾错的继母,她赌钱输了个彻底,竟然把贾错抵押给了临街的张屠夫!
仓鞅几乎忘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只知道那天他找到了贾错,带着她就跑。自那以后,寺庙里不再有一个仓鞅,贾错也再没回到那个家。
仓鞅续起了长发,他求娶了贾错……二人没钱,也没地方住,仓鞅便去山里打猎,自己盖了间简陋的草屋。那时候二人虽然贫穷,却真是仓鞅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光。
再到后来,住持重病,仓鞅的师兄找到他说住持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住持对仓鞅照顾有嘉,仓鞅自然不敢推迟。
那时候贾错刚刚生了儿子,身体虚弱,仓鞅只能把妻儿暂时托付给邻居周大婶一家,叫贾错等他回来。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一别便是半世。他再回到村子时,村子里染了疫病,逃的逃,死的死……周大婶一家也没了联络……贾错与他那儿子更是没有了踪影。
他慌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妻儿……这么多年他从未停止寻找妻子,哪怕后来他又剃度出家,哪怕他被张翼大将军赏识,他都从未忘记初心,从未忘记去寻找他的妻儿。
却哪里想到,再见面时已是黄土一捧,天人两隔。
仓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太阳毒辣的晒伤他的皮肤,他已经无感了。
“大师?”突然,仓鞅听到了一声呼唤,方才木讷的回过神来,看去。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少年,正满脸疑惑的看着他,“请问这位大师,您可是认得家母?”
家母……仓鞅攥着佛珠的手又是一紧,面前这个男孩儿竟然是他活着的儿子!
“敢问施主姓甚名谁……”仓鞅的声音沙哑不变,他的手心很烫,一股热血在心头沸腾着……他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在下苏鸿。”苏鸿行了一礼,还是觉得面前这人很是奇怪。苏鸿又看了眼身后的青衣,介绍道,“这位是青衣。”
苏鸿……鸿,是了,没错了……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啊!
“敢问这位大师?”苏鸿并不认得仓鞅,知礼的问道。
仓鞅心神微愰,待他平复下激动之情,方才说道,“吾乃灵云寺和尚,仓鞅。”
“啊,”青衣惊呼了一声,与苏鸿对视了一眼,这不是姑娘曾去拜见的那位大师吗?
苏鸿也意识到了仓鞅的身份不凡,可是他首先想到的却是……母亲不就是因为惊扰了眼前这位大师的车架才遭到了张家人的毒打吗?
瞬间,苏鸿对仓鞅的好感降至为零,冷冷说道,“原来是张家的人,倒是苏鸿有眼不识泰山了。”
“……”仓鞅有一肚子话想要告诉苏鸿,却因为苏鸿的这一句冷言冷语,声声吞了回去。
苏鸿很恨他,仓鞅能够感受得到。
短暂的沉默过后,仓鞅看了眼身后的新坟,苦笑一下,转身离去。曾经那个健硕的背影已经苍老了许多。今日起,曾经的那个仓鞅便已经随着贾错死去了,世上再无一个仓鞅,再无一个贾错。
青衣望着那抹孤独的背影,不明所以,“他来做什么?”
苏鸿亦是紧蹙着眉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