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北上定州
却说东宫、诸王厉行节俭的消息传出之后,京城官僚及百姓皆悦而拥之,有大臣进言令百官也厉行节俭,为朝廷出力,德宗心中高兴,遂于延英殿召见宰相卢杞,谓之道:“近日百官上奏,请令两京官吏行节俭之风,以集资捐入国库,卿身为宰相,可愿为天下表率?”卢杞稍稍一怔,立刻回道:“臣责无旁贷,愿以身作则。”
德宗大喜,开怀道:“好,爱卿一心为国,真良臣也!”
卢杞讪讪道:“为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倒是陛下自减御膳,实乃仁君之典范,英明可比太宗矣!”
德宗虽知他是奉承,但心中依旧高兴,脸上充满了笑容。卢杞看在眼里,趁机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张镒离京已多日,中书省诸事繁杂,臣一人心力不足,请陛下更立新相。”
德宗怔了怔,他确有立新相打算,但没想到卢杞会主动提出,这无疑是在分他的宰相之权,看来卢杞真是毫无私心。念及此处,他点了点头,问道:“卿可有人选?”
卢杞拱手奏道:“臣以为刑部侍郎关播可堪此任,关播出身名门,儒雅忠厚,可以整肃风俗,为百官之率。”
德宗稍一思忖,点头道:“便依卿所奏。”
卢杞心中暗喜,躬身叩拜圣明。其退下后,德宗遂命陆贽起草诏书,以关播为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兼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
关播接到诏命,心不胜惶恐。他为官数十年,一直平平淡淡,没想到年逾花甲之际竟当上了宰相,他并非卢杞一党,而卢杞之所以举荐他,只因其知道皇帝一定不会让他独揽大权,与其等着皇帝任相,倒不如自己先提出,而关播为人温和寡言,不与人争,最便于他控制。
几日后,关播移署至中书省,成为新一任中书侍郎,此时他风光无限,但在朝中百官看来,中书侍郎的位子早已成烫手的山芋,难保他不会步杨炎和张镒的后尘。
时值深秋,天暗的越来越早,刚过申时,夜色便已降临,紫宸殿里一阵凌厉西风窜进来,扑灭了殿中的一盏灯,翟文秀急忙将熄灭的灯重新点亮,窦文场则急步跑至门口想要关上大殿的门,这时一个小黄门急急忙忙跑进来,正好撞在他身上,手中的一份文书滑落在地。
那小黄门急忙捡起,抬头一看撞的是窦文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躬身道:“呀!是窦常侍,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窦文场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问道:“可是河北送来奏表?”
小太监说是,窦文场便接了过来,转身进殿呈与皇帝。此时德宗正倚在龙椅上闭目小憩,闻听窦文场禀报有奏表呈上,淡淡地道:“是何人上表,所奏何事?”
窦文场虽是宦官却也学文识字,早在德宗继位之前他便在东宫侍奉,就因写得一手好字颇得当时的皇太子即当今天子的喜欢。
窦文场将奏表拆开,浏览了一番后,向德宗陈述道:“回禀大家,奏表乃李晟所上,其言目前河北形势于朝廷不利,若要扭转战局,必须出奇兵,所以提出率神策军北上,先解赵州之围,再配合张孝忠经略幽州,以断绝朱滔后路……”
“快呈来,”德宗听到这里,突然起了精神,忙让窦文场将奏表递来,窦文场三步走到他跟前,将奏表奉上,德宗仔细看过,不禁连连点头,道,“李晟果然忠勇,传朕旨意,加封其为御史大夫,令其率军北上配合张孝忠经略幽州。”
“喏。”窦文场又接过奏表,转身就要出殿。他刚走不几步,突然又被叫住:“且慢。”
窦文场急忙回来,躬身问道:“大家有何吩咐?”
“李晟孤军北上,朕不放心,”德宗说着站起身来,道,“诏令神策将莫仁擢、赵光铣、杜季泚三人率部前往相助,便由你任监军,率众与李晟会合。”
窦文场闻言一惊,竟愣在了那里,还是翟文秀反应快,急忙提醒他道:“文场,快谢大家隆恩。”
窦文场这才猛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谢大家,谢大家……”
朝阳似火,凉风透骨,清晨的魏县城门外,数千神策军在此集结,他们即将随主帅李晟北上,前往赵州、定州等地。
马燧、李抱真、李怀光、李芃等人率将出城送行,临别之际,马燧谓李晟道:“诸君共事一年有余,情同手足,今日匆匆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万望李公多加保重!”
李晟拱着手道:“马公亦当保重,相信诸君终有再见之日,马公、诸位,李晟就此告辞。”
众人拱手告别,皆道:“李公保重。”
李晟辞别众人,随即率军北去,在不远处,李愬和薛镇还在与阿跌兄弟作别,李愬对他二人颇为不舍,言辞恳切地道:“能和光进兄、光颜兄并肩作战,实为幸事,望有朝一日,我等能够再会。”
“一定能再会!”薛镇抢过了话,他脸上只有笑容,丝毫看不到离别的愁绪。
“薛郎所言是也,来日方长,我等定会重逢。”相比之下,阿跌光颜的脸上则多了几分不舍。
“不仅是重逢,且要一起再上阵杀敌。”阿跌光颜激动道。
“好,”李愬抿嘴一笑,伸出了右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三人齐齐伸手,四只手握在了一起。
“我二人该走了,光进兄、光颜兄,保重。”李愬拱手与二人作别。
“保重。”二人也拱起手,目送李愬和薛镇朝北而去。
李愬、薛镇回到军中,随大军一路北上,顶着寒风奔袭三日,终于进入赵州辖境。神策军行进至高邑县时,窦文场所率援军也赶到会合,神策军声势大振,直逼赵州城下,围困赵州的王士真恐腹背受敌,遂引兵退归恒州,赵州之围不战而解。
神策军进驻赵州城,康日知亲自设宴款待李晟、窦文场及诸将。文场初上沙场,便不战而驱人之兵,心中颇为自得,几杯酒饮下,他笑着对众人道:“咱家以为那朱滔、王武俊有何了得,不想天兵一到其便狼狈逃窜,看来剿灭叛贼指日可待矣!”
莫仁擢等将初至河北,尚未与叛军有过交锋,不知敌人虚实,便顺着窦文场的话纷纷附和称是,但李晟麾下诸将深知敌情,皆不以为然,李演道:“王士真乳臭未干,自是不足为惧,可若对阵朱滔与王武俊,便万不能轻敌也。”
窦文场正在兴头上,闻听此言脸上有些不悦,康日知见状急忙打圆道:“朱滔、王武俊虽然强悍,但只要众将士同心协力,定能克敌制胜。”
他说完举起了酒杯,笑着道:“承蒙李公、窦监军以及诸位将军不远千里援救赵州,康某不胜感激,此酒我先干为敬。”
言毕即一饮而尽,李晟与众将皆举起酒杯,窦文场脸上的肌肉微一抽动,举杯笑道:“康中丞请。”
酒宴散后,神策军便在赵州稍作休整,三日之后,大军就要离开赵州,正赶上了朝廷的封赏到来,众将士得到布绢钱财无不欢心鼓舞,李晟作为主帅所得赏赐犹多,便将获赏的绢帛财物悉数分与了诸将。
众将士满带绢帛欣然奔赴定州,路途中,李愬骑马落在了后面,无意中听见几个士兵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只听其中一个高个士兵讲道:“打仗一年多,今天总算是赶上皇恩浩荡了。”
另一士兵道:“甚么皇恩浩荡,我听京城来人说这封赏是太子为诸军所求,要谢也当谢太子殿下。”
“是么?”高个士兵道,“反正太子亦是未来天子,皆是皇恩浩荡。”
李愬听得真切,心中不由得对当今太子生出一分敬意。
神策军出赵州向北,便进入定州境内。自从张孝忠受封义武军节度使,领易、定、沧三州后,他便率部从易州移镇到了定州。而定州南临恒州,东临莫州,东南又临深州,可谓是三面临敌,形势十分危急。
如今李晟率军到来,张孝忠自是欣喜不已,特派其子张升云出城迎纳,自己则亲自在州府中摆下酒宴以待劳军。
定州帅府中,窦文场、李晟、张孝忠居于上座,神策军十几位将领列于左,义武军诸将列于右,接着李晟与张孝忠轮次一一介绍,待到李愬时,李晟笑道:“此犬子李愬。”张孝忠不禁眼前一亮,这少年一脸稚气未脱却目光坚毅,只是眼神之中似有几分憔悴。
“愬见过张侍郎。”李愬起身拱手见礼,他说话时声音竟有些沉郁,但是大堂内的嘈杂声掩盖了这一切。
李愬坐下后,张孝忠的目光仍未从他身上移开,而这时薛镇已经站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薛镇见过张侍郎及诸位将军。”他荣光焕发,博得众将一阵赞叹,张孝忠抚须大笑随即敬酒,薛镇倒是十分懂礼,立刻回敬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