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逃亡魏州
田悦率残军逃至魏州城下，已是夜半十分，城门早已关闭，康愔奉命上前叫门，城上士兵不敢擅开，便回城禀报守将。魏州守将李正春闻报十分惊诧，立刻率兵登城查看，夜色中见城下果是康愔不假，康愔在城下喊叫，李正春却不答话，心中暗忖：“田悦战败大势已去，不如举城归降朝廷，还可保全性命。”念及此处，他大声传令道：“田悦乃朝廷叛臣，紧闭城门，不可接纳，等待官军到来。”康愔一阵惊悚，立刻回禀田悦，悦恼怒不已，至城前骂道：“李正春，我待尔不薄，尔竟忘恩负义。”
李正春闻言冷冷道：“田悦，你背叛朝廷，落得如此下场，乃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田悦怒火翻腾，竟要下令攻城，许士则忙拦下，劝道：“尚书不可，眼下我等只有数千残军，如何攻得下魏州？不如暂宿于城外，待明日天亮后再去叫门。”田悦仍是怒火难消，扈崿也上来劝道：“士则所言极是，好在马燧未曾追来，我等不妨先于城外休息一晚，明日再做他图。”田悦无奈，心中少解后，便传令于城外扎营。
次日，天刚大亮，康愔等人又在城下叫门，城中诸将见官军迟迟未到心中惶惶，便劝李正春开门迎纳田悦，李正春摇摆不定，只道：“再等等。”时至正午，官军仍没有消息，诸将躁动不安，皆劝李正春开城，李正春恐田悦事后问罪，便登上城门，朝下喊道：“我若开城，尚书可否免我之罪？”
康愔不假思索，喊道：“你放心，尚书决不怪罪。”李正春仍心存疑虑，又道：“那就请尚书当面赦我之罪。”康愔遂回禀田悦，悦闻听愤愤道：“李正春卖主求荣，我岂能饶他。”康愔劝道：“尚书且答应他，待进城之后……”他说着做出以手抹脖的动作，田悦会意，遂至城前向李正春作出保证。李正春这才放下心来，率众开城迎纳田悦。
田悦率军入城，直至回到府中，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过了不久，李正春与魏州诸将吏前来请罪，田悦听从康愔、许士则之言，赦免众将，只将李正春一人斩首，李正春临刑大骂田悦无信，田悦无动于衷，只对众将道：“尔等受李正春蛊惑，才作出不义之事，我岂会怪罪，李正春既已伏诛，尔等自当免罪。”
众将吏感激涕零，叩首拜谢。正此时，府门外突然传来哭喊声，众人正困惑间，有人来禀报道：“尚书，外面聚集了上千百姓，皆是阵亡将士家眷，在府门外嚎哭不已。”
田悦闻言大惊，心中暗暗计较。片刻后，他率众将吏齐到府门前，只见门外满街皆是披麻戴孝的百姓。田悦将众人聚到一起，手持佩刀高声道：“悦自不量力，犯朝廷天威，以致洹水大败，数万将士葬身荒野，悦愧对诸君。”
百姓听着嚎哭不已，田悦突然拔出了佩刀，掩面又道：“悦之罪万死难赎，请诸位执此刀斩我首级，以向朝廷换取富贵。”
他说完竟要举刀自裁，康愔反应得快，急忙上前将他抱住，泣道：“尚书不可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受尚书大恩，愿随尚书死战到底，绝不背弃。”众将吏见状无不动容，皆上前相劝，扈崿道：“尚书莫要灰心，如今还未到穷途末路，魏州城墙坚固，只要众将士齐心必可坚守。”
田悦闻听众将吏之言，慢慢放下佩刀，掩面道：“承蒙诸君不弃，田悦万死难报，愿与诸位割发结义，从此约为兄弟，誓同生死。”说罢遂举刀割下一撮发髻，众将吏纷纷效仿，皆举刀割发。而后，田悦又下令打开府库，将库中金银财物悉数赏赐军民，军心由此得以重振，百姓也渐渐散去，田悦遂整顿军队，修缮工事，以备官军来攻。
次日，官军仍未至魏州，但李纳却往魏州派来一位使者，田悦见到来使，问其来意，使者答道：“自徐州一战后，海州、沂州接连失陷，我军与刘洽等战于濮阳，不幸失利，只得暂避濮州城，刘洽却紧追不舍，现已兵至濮州，因此我主派我至魏州，调卫俊将军前往救援。”
田悦闻言大为吃惊，他没想到李纳竟会败得这么快，他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立即答应了使者，可如今卫俊所率淄青军仅剩数百残兵，这一去恐遭官兵袭击，于是田悦又派符璘、李瑶二将率骑兵五百，护送卫俊前往濮州。
符璘、李瑶皆是年轻小将，只因洹水之战后，魏博大将死伤殆尽，田悦才不得不起用新人。符璘接到使命，便准备率军出城，临别前，其父符令奇对其道：“儿啊，你此去为父有一言奉劝。”
符璘不免有些奇怪，问道：“父亲有何话告诫孩儿？”
符令奇说道：“历来如安、史之辈叛乱者，哪个不是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田氏又岂会例外？你此番出城，若能弃贼归国，也可免除灾祸啊！”
符璘闻言不免惊诧，跪地泣道：“孩儿早有此意，只是孩儿归了朝廷，父亲怎么办？田悦定会对你不利。”
符令奇将他扶起，言道：“为父已年迈，尚惜命乎？倒是你归顺朝廷后，为父定能扬名于后世，也不枉死矣。”
符璘闻言泣不成声，符令奇见他迟疑不决，竟袒出右臂，伸口咬下一块肉来，厉声道：“你若不听为父之言，便是不孝，为父只有速死。”符璘不敢不从，只得挥泪告别父亲，率军与李瑶送卫俊往濮州去了。
魏州与濮州相隔不过百余里，符璘、李瑶当日便将卫俊及淄青军送至城下，使命完成后，二人遂向北折返，途中，符璘突然勒令停军，谓李瑶道：“贤弟，对不住了，为兄临行前已答应家父，将弃贼归国，我这就要去投马仆射了，你自己回魏州罢。”
李瑶闻言一惊，片刻后道：“元亮兄，你我相交多年，我之为人你难道不知？你弃贼归国为何不带上我？”
符璘也不觉一惊，对其道：“我敢如此，是因家父已抱必死之心，可你不同，你归顺朝廷后，令尊怎么办？”
李瑶正色道：“乃父深明大义，家父又岂会甘愿从贼？他如今担任博州刺史，若知我投了马仆射，定会举州归国。”
符璘闻言大喜，遂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去投马仆射。”二人议毕，遂率兵往官军营寨投去。
马燧闻知符璘、李瑶来投，欣然接纳，二人入帐拜谢，马燧又见他二人少年才俊，英武不凡，便收入麾下效命，并道：“尔等年纪轻轻便深明大义，我当奏请朝廷，为尔等赐爵。”二人惶恐涕零，伏地再拜。
魏州城中，田悦久等符璘、李瑶不归，心里正感奇怪，突有人来报说二人率兵投了马燧，田悦顿时大怒，即刻令人抓捕符璘之父符令奇，很快，符令奇便被兵士绑送过来，田悦一见他面，心中更怒，指着他质问道：“符璘背我而去，你身为其父，教子无方，可知罪？”
“哈哈哈哈，”符令奇突然大笑，昂起头道，“我儿弃暗投明，乃是尽忠尽孝，我得子如此，死而无憾矣。”
田悦闻言又惊又怒，眼中冒出火来，大声叫道：“将其推出去斩首示众。”兵士将符令奇拖出门外，符令奇面无惧色，大骂不止：“乱臣贼子，早晚必遭天谴……”
符令奇既死，田悦火气未消，又将其家族几十口尽数诛杀，只有符璘三位兄弟在此之前被符令奇送出城去，才得以幸免。
符氏已遭屠戮，田悦又想起李瑶之父李再春，李再春是李正春之弟，其兄被杀，其子归国，他又岂会无动于衷？想到这里，田悦遂召来康愔，对其吩咐道：“你速带人前往博州，将李再春请到魏州来。”
康愔怔了怔，问道：“其若不从呢？”
田悦双眼一合，吐出四个字来：“就地格杀。”
康愔心头一惊，不敢多言，遂率人往博州而去。他刚走了有一炷香时间，王侑突然急急忙忙跑来求见，一见田悦便道：“尚书，大事不妙，博州刺史李再春归降朝廷了。”
“什么？”田悦大惊，恨恨道，“还是迟了一步，速将康愔追回。”王侑遂领命而去，好在康愔尚未走远，王侑向东奔了二十里，便将其追回。
康愔回到魏州后，博州归降的消息很快传开，魏州城人心浮动，形势已是不妙，就在这个时候，田兴突然来拜访田悦。悦心中郁郁，本不想见，但碍于兄弟关系，又不好谢客，便让人将他引到了后堂。
田悦见到田兴，问他来意，田兴先是施了礼，之后便道：“愚弟奉家父之命，特来规劝尚书，如今大势已去，你还是罢兵归国罢，天子仁厚，定会宽恕尚书。”
田悦闻言双眉一紧，瞪着他道：“身为田氏长辈，他不助我抗敌，却来劝我投降，你去告诉他，我田悦尚未穷途末路，不劳他来担心。”
“尚书……”田兴眼中透着辛酸，还未来得及再言，便被田悦一句“送客”给请出了府外。
田兴回到府中，向父亲如实回禀，此时田廷玠郁郁多日，已卧病不起，得知田悦执迷不悟，心中更是哀痛，不几日便病入膏肓，临终前他将田兴叫到身边，对其道：“兴儿，你即将年满二十，可为父等不到你加冠之日了，为父欲为你取字‘弘正’，你可愿意？”
田兴眼中含泪，点头道：“孩儿愿意，从今以后孩儿便唤田弘正。”田廷玠躺在病榻上微微点头，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当日夜里，他便离开了人世。
田廷玠的丧事使本就充满幽怨的魏州更显苍凉，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这几日的官军军营中充满了喜庆气氛，就在前两天，李晟突然接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家信，信中内容令他欣喜不已，原来十月怀胎后，李愿之妻窦氏诞下一子，李家又添一新丁。
李晟将喜讯告诉了李愬，李愬自然也是喜不自已，但薛镇却比他还要兴奋，见人便要说上几句，经他这么一传，军营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纷纷来向李晟道喜。此时又逢新年刚过，马燧索性让将士们欢庆两日，清凉的军营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两天之后，镇守长桥的王光进效仿李再春，向马燧投诚；又过了两日，田悦从父弟、洺州刺史田昂亦举州归国。至此，魏博几个大州除邢曹骏所镇守的贝州外全部归了朝廷，田悦困守魏州四处无援，马燧遂决定亲率大军攻取魏州。
然而此时，临洺的攻城器械却仍未运到，原来当初李抱真遣大将王云兆去往临洺，而云兆因当初受马燧之气，心中怨愤，竟故意拖延，不料此时误了大事。
马燧得知后心中大怒，便要将史亮军法从事，李抱真理亏在先，也不便求情，只得沉默不言，幸得李晟、李芃上前说情，才免其一死。事后，马燧怕贻误战机，便不等器械运到，立即下令开赴魏州。
官军于永济渠以西安营扎寨，与魏州隔河相望，然而李抱真心生嫌怨，不愿与马燧同寨，竟引兵向南，独立扎营去了。马燧心中亦是不悦，李晟见状，劝解他道：“李尚书不过是一时置气，马公切勿动怒，否则我军自乱阵脚，岂不得意了田悦。”
马燧闻言深以为然，很快平息了怒火。之后，他与李晟、李芃商议攻城战略，三人议毕遂遣兵进攻魏州，然而魏州城高池深，田悦又早已做好防备，官军几战下来竟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