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元和落日 - 大唐中兴志 - 陈若松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大唐中兴志 >

二百零八、元和落日

二月初,穆宗尊其生母郭贵妃为皇太后,使移居兴庆宫。事后率百官幸丹凤门楼,大赦天下。而后群臣各归衙署,而穆宗却未归宫,乃于门楼内大摆戏台,观倡优杂戏。次日,又幸驾左神策军营,观军士手搏。其间载言载笑,不亦乐乎。群臣闻之皆愕然。诸谏官纷纷劝谏,兵部尚书李绛上书曰:“陛下初登大位,天下皆瞩目视之。当此之时,陛下宜当问对群臣,勤于政事,为国家致升平。岂可游畋无节制也!”穆宗见表,竟置之不论,仍沉溺于游乐。或观杂戏,或击马球,全然不关心政事。又一日,穆宗正打马球,忽得报夏州观察使李听遣使上表,奏报西北边事。穆宗勉强离开球场,于延英殿召见来使。使者进献奏表,称吐蕃有会盟之意。穆宗本心不在焉,但御览奏表后却忽然来了精神,问:“此表是何人所书?”来使曰:“乃掌书记柳公权也。”穆宗惊喜曰:“果是此人。朕曾在佛寺见其笔迹,心深爱之,今复见其书,不忍释手也。”遂诏授柳公权右拾遗、翰林侍书学士。

且说公权字诚悬,乃兵部侍郎柳公绰之弟,元和初年进士,初任秘书省校书郎,去岁李听出镇夏州,特聘其为掌书记。公权苦心书法,初学钟繇、王羲之,后学颜真卿,而加以遒劲丰润,溶汇新意,自成一家。京城士大夫皆以得其墨宝为荣,诸佛寺、道观亦争相请其书碑,故所留笔迹甚多。

自是柳公权奉诏入京,候对于延英殿。穆宗见之,喜问曰:“卿书何能如此之妙?”公权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穆宗默然改容,心知其是以笔进谏,便兴致全无,不复问之。而宴乐游畋之习依旧不改。地方官吏遥知天子喜好宴乐,争相进献歌诗、舞曲、乐女等。四月夏,荆南监军崔潭峻还朝,进献诗歌百余篇,奏曰:“臣知陛下喜爱元稹诗,故辑其诗百余篇献上。”原来穆宗为太子时,常听嫔妃、宫人吟元稹诗歌,心尤为喜欢。而元稹早年被贬江陵士曹参军,与时任监军崔潭峻相善,故而潭峻收集其诗歌以进献。穆宗见诗果然大悦,问曰:“稹今安在耶?”潭峻对曰:“今为膳部员外郎。”穆宗道:“以稹之才,可以知制诰也。”遂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

诏既下,元稹乃入职中书省。群臣因其倚宦官之力而得进用,多有非议,或妒忌之,或鄙夷之。及稹就任之日,中书省竟无同僚来迎。至正午,因天气酷热,稹与省内群僚于廊阁下乘凉食瓜,俄而有蝇聚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乃手摇折扇,挥打之曰:“适从何来,急集于此!”同僚听言,知其暗讽元稹,皆愕然失色。而儒衡意气自若,谈笑如常。稹心虽不平,亦不敢与之相争,乃默然离席。

继元稹之后,穆宗又诏以湖南观察使崔群为吏部侍郎。群奉诏还京后入宫谢恩。穆宗见之谓曰:“朕当初立为储君,多赖卿之力也。朕皆知之。”群曰:“先帝之意,本来便是以陛下为诸,臣何力之有!”穆宗笑曰:“虽然如此,卿亦有恩于朕。朕岂能忘。”群遂谢恩。随即入职吏部。当时百官知群还朝,以为其必复拜相,皆瞩目视之。未几,御史台弹劾宰相令狐楚,称其身为山陵使,却纵容部吏盗窃官物,克扣工人佣金,致使工人怨声载道。穆宗闻奏大惊,乃令人查证,果然有其事。遂罢令狐楚为衡州刺史。

楚既罢相,穆宗遂欲更立一相。而崔群得百官拥戴,呼声最高。穆宗亦有意加其平章事衔。然而诸宦者恶群刚直,恐其为相后于己不利,乃密进言曰:“臣等听闻当初先帝上尊号时,群吝惜‘孝德’二字,故先帝出其为观察使。今陛下召其还朝,已是殊恩,若复以之为相,则恐有损陛下孝德也!”穆宗以为然,竟改立御史中丞崔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诏出,百官皆为崔群惋惜。而群却不动声色,淡然置之。

穆宗闻之,心生敬意,乃改群为御史中丞,且又召其问对,赞之曰:“卿真有长者之风也!不愧能辅佐先帝致太平。”群宠辱不惊,对曰:“先帝励精图治,经营天下十五载,方克定四方,成今日之业,非臣之功也。且今国家疲敝,百废待兴,称太平为时尚早。陛下初嗣位,若能承先帝遗风,任贤用能,虚怀纳谏,则十年之后,或能言太平。”穆宗默然,良久乃道:“朕诚欲用贤,愿卿为朕举荐。”群曰:“忠州刺史白居易、袁州刺史韩愈皆有才干之臣,今远谪南荒,实为国家之失。愿陛下召之还朝,委以重任。”穆宗从其言,乃以白居易为刑部司门员外郎,韩愈为国子祭酒。皆召还京师。

却说白居易于元和十年谪贬出京,在江州司马任上二载有余,直至前年冬才在崔群扶持下迁为忠州刺史。而今其受召还京,又是赖崔群之力,心下自是感念不已,及至长安,乃先登门拜谢。后又约见元稹,相会于乐游原。二人数年未见,一朝重逢,乃执手对泣,相顾无言。当时二人同倡“新乐府”,所作诗歌数百篇,皆承杜甫写实之风,使得天下传诵,时人谓之“元和体”,称二人为“元白”。

不久,韩愈亦自袁州返京,就职于国子监。愈入学舍,见着众学生,不禁感慨万端。回想当年自己初入仕,所任便是国子监四门博士,后又任国子博士数年,与国子监可谓渊源极深。今匆匆十数载,竟又回归此地,真造化弄人也。念及此处,又忆起昔日好友,平添许多伤感。当时卢遵已护送柳宗元灵柩至京,葬之于城南少陵塬。愈闻之,乃与崔群、李绛、张籍、李翱等前往祭奠,悲恸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穆宗听纳崔群之言,召韩、白等臣还京,但对于其“承先帝遗风,励精图治”的建议,却置之不理,仍旧耽于声色,游畋无度。凡有群臣劝谏,虽口上赞许,实则不听。至九月,穆宗征发神策军兵士二千人疏浚鱼藻池,然后大合乐于鱼藻宫,观百船竞渡。事后又召李愬、李光颜入朝,欲于重阳日大宴群臣。拾遗李珏等上疏谏曰:“陛下即位不足一载,年号未改,园陵尚新。今虽以日易月,服丧二十七日,但据《礼记》三年丧期之制,陛下犹须服心丧。今解除丧期禁令,是为百姓,若宴乐后宫,恐怕不妥。”

疏奏,穆宗不悦,谓左右曰:“愬与光颜有大功于国,朕初登大宝,宴会功臣,有何不可!”左右皆曰:“陛下荣宠功臣,无不可也。”穆宗遂不听谏官之言,执意召愬与光颜入朝。数日后,重阳将至,却未见李愬至京。穆宗不禁疑惑,问左右曰:“徐州去长安远否?何以愬仍未抵京?”左右曰:“徐州距京千里,往来须半月。凉公此时应该才离徐不久。”穆宗听言诧然,始知算错了日程。乃不得已罢曲江之宴,只在重阳之日于宣政殿曲宴郭钊及一众皇亲贵戚。又数日后,李愬乃至长安。

穆宗大喜,遂于延英殿见之,谓曰:“朕盼卿久矣,今日终得相见也!”愬对曰:“陛下召见,臣不胜惶恐。只是徐州道远,未能于重阳前抵京,请陛下恕罪。”穆宗笑曰:“此乃朕下诏迟缓之故,不怨卿。卿自徐州远道入京,必然辛苦,且先归宅暂歇,来日朕再设宴,与卿及光颜同乐!”愬叩谢曰:“陛下厚爱,臣感泣涕零,敢不从命!只是先帝宾天不久,宴乐之事,恐不合时宜也。”穆宗不以为然道:“卿与光颜为国建大功,先帝早欲召见,奈何匆忙而崩。朕今是代先帝宴卿也。卿勿推辞。”愬不好再推,乃应曰:“臣遵旨。”言毕,忽然流涕。穆宗问:“卿何故悲戚耶?”愬曰:“方才言及先帝崩逝,臣不禁悲恸,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穆宗喟然曰:“卿与先帝之情谊,非比一般君臣,朕焉能不知。先帝服药而崩,去之突然,卿时在徐州,奔丧不及,今日归京,可择时至陵寝拜祭。”愬应诺。

问对已毕,愬乃拜退,随即归永崇里。其兄李凭、妻韦沚及长子李玭、幼女李纮早已闻讯,皆出门来迎。愬久别长安,未尝不思家,而今重见妻儿,喜悦之情,表露无遗。当初其离京时,其子玭尚未成年,女儿则才出世。如今玭已年及弱冠,以父荫授右羽林郎将,京城少年咸知其名,呼之为“小凉公”。而纮亦有四岁,在母亲教导下,已能唤:“阿爷!”愬见一双好儿女,心中大悦,乃抱爱女进宅,与亲人相叙。至黄昏,一家人又共享晚宴。时李母年近九旬,行动不便,愬乃与洛兮左右搀扶,尽显孝道。戌时宴会方散,众人各归房歇息。愬与洛兮数年未见,乃窗前剪烛,话彼此心事,竟至夜半。

天明,愬乃赴大明宫上朝,与李光颜并列于宣政殿首席。少顷,穆宗临朝,乃令王守澄宣诏,加授愬、光颜平章事,位同宰相。翌日,正逢九月十五,穆宗又于麟德殿大宴二臣,赏赐丰厚,恩宠无比。宴后,宰相段文昌等奏曰:“愬妻韦氏乃德宗皇帝之外孙,生而尊贵。今愬为国建大功,凡迁数镇,而韦氏尚无封号,恐不相称也。”穆宗闻奏,深以为然,遂下诏封洛兮为魏国夫人。于是李愬夫妇二人并皆封国,荣耀冠世。

后数日,愬乃携长子玭驱车出城东延兴门,往奉先县“景陵”祭拜宪宗。二人至陵外下车,步入献殿。及至灵前,面对宪宗画像,愬伏地下涕,泣不成声。想来宪宗初即位,励精图治,任贤使能,经十五载,荡平海内,初定天下,是为“元和中兴”。岂不壮哉!然晚来忽又宠幸奸宦,贬逐贤臣,迷信长生,服食丹药,未出一年,倏然而亡,致使“功不完美”。岂不惜哉!

愬念及此,叹惋良久。忽见秋风骤起,似有山雨欲来,遂离陵返京。至此,“元和时代”落下帷幕,宪宗是非功过,只得留于后人评了。宋李纲有诗曰:

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镇,飞扬跋扈。淮蔡雄藩联四郡,千里公然旅拒。同恶相资,潜伤宰辅,谁敢分明语。媕婀群议,共云旄节应付。

于穆天子英明,不疑不贰处,登庸裴度。往督全师威令使,擒贼功名归愬。半夜衔枚,满城深雪,忽已亡悬瓠。明堂坐治,中兴高映千古。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