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陌上初逢
时至冬月中旬,河北飘起大雪,大部分战事都被迫停止,唯有王武俊与马寔仍在围攻赵州,但是多日下来,并无任何进展。实际上,王武俊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此次请马寔来的目的,并非是夺取赵州,而是寻机赚其兵权,以图削弱朱滔势力。马寔虽未察觉,但却一直小心谨慎,以致王武俊难觅机会,此时又逢大雪封路,天寒地冻,王武俊只得放弃计划,与马寔各归本镇。马寔至瀛洲后,朱滔命其好生休养,只等明年开春,便会合各路大军,南下攻取洛阳。
却说各路勤王援军。神策行营兵马使尚可孤原本奉命征讨李希烈,闻天子蒙尘后,即率麾下三千神策军自襄阳北上武关,数日内攻取七盘,击败泾原将仇敬,收复蓝田诸县,长安东南遂被官军占据。
另有潼关守将、镇国节度副使骆元光,率军自潼关西进,击败朱泚大将何望之,收复华州。几日后,河东军兵马使王权及马燧之子马汇率兵五千渡河入关,夺取中渭桥,长安东北两面亦被官军所占。
与此同时,李怀光昼夜兼程,于十一月初抵达河中,朔方军连日奔袭,疲惫不堪,李怀光便下令于河中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见朔方军辛苦,便倾尽府库,大肆犒宴三军,朔方士卒流连不已,三日后竟迁延不进,李怀光着急万分,问左右对策,粮草官崔纵献策道:“所谓无利不往,将士迁延不走,不过是留恋财物。不如先将财货装船运往河西,而后许诺士卒,至河西后,便将财物分与将士,则将士必争相渡河。”
李怀光深纳其言,遂依策行事。次日,崔纵将财物装运上船,自蒲津渡河而西,其后不久,李怀光于校场集结全军,当众言道:“军中财货已运往河西,待渡河之后,便分与众将士,先到者先得。”众人闻言,顿时昂扬,皆争先渡河。至河西后,李怀光率军赶往蒲城暂驻,沿途收纳各地散兵游勇,数日内兵力增至四五万人。
至蒲城当日,李怀光大集麾下将佐,商议进兵奉天,众人到齐,兵马使张韶道:“据探马来报,朱泚遣其将韩旻于醴泉屯兵万人,阻挡东路援军,我军欲救援奉天,必先攻破醴泉。”
李怀光对着舆图看了看,问道:“蒲城距醴泉有多远?”
张韶道:“尚有三百余里,其间须经过泾阳等地。”
李怀光点了点头,道:“传令三军,于蒲城休整一日,明日一早兵发泾阳。”
众将领了命,随后便各自退去,李怀光独留下张韶,斥退左右后谓之道:“如今我军数万之众,虽声势浩大,却行进缓慢,为安奉天军心,我欲命你先行赶往奉天,向天子报信,你可愿往?”
张韶怔了怔,连忙拱手道:“末将愿往。”
“好!”李怀光欣喜,上前执其手道,“我拟一份奏表,你代我呈与陛下,就说我李怀光率朔方军不日便到。”
张韶应诺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李怀光遂拟下奏表,亲手交付之,张韶随即化装成百姓走小道前往奉天。次日凌晨,李怀光亦亲率大军往泾阳进发。
几日后,李晟亦率神策军行至河中,同样由蒲津渡过黄河进入河西。随后其率军南下,一路军纪严明,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军民拥戴,附近散兵与逃难百姓见旗号纷纷来投,神策军兵力大增。
随着军队的扩充,神策军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对此李晟不免焦虑,与他同样着急的还有李愬与薛镇,他二人除担心奉天安危之外,还牵挂着长安城里的家眷,眼看大军日行只几十里,李愬为求早日到达京畿,生出了分兵的想法,在大军行至冯翊县时,李愬与薛镇同见李晟,对其道:“阿爷,自渡河入关之后,我军日行只几十里,照此行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奉天。”
李晟闻言轻叹了一声,道:“为父也正为此忧心,可又为之奈何?”
“儿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是否可行?”李愬观察着李晟的神情,小心言道。
“哦?”李晟神色一变,问道,“不妨说来听听?”
“神策军之所以行进缓慢,只因步兵及辎重过多。”李愬说着与薛镇对视了一眼,拱起手道,“因此儿请与表兄率一部骑兵,舍弃辎重,先往奉天去,请父亲准许。”
“你是说分兵?”李晟微微一怔,道。
“正是。”李愬和薛镇齐声道。
“这倒是个主意。”李晟沉吟片刻后道,“只是你二人年幼,且从未独自领兵,教我如何放心,不如遣君牙前去。”
薛镇一听急了起来,上前道:“我与表弟虽不曾独自领兵,可这两年随舅舅南征北战,身经大小数十役,早已能独当一面矣。”
李愬跟着道:“是呀阿爷,何况儿不久前方率铁甲军奔袭莫州,也算是独自领兵矣!”
李晟听了二人之言,左右思量,最后道:“既如此,为父就分一千精骑,交由你二人统领。”二人兴奋不已,正要拜谢,却听李晟又道:“不过一千兵毕竟太少,若能安然到达奉天,则是最好,若遇敌兵阻击,不可轻易交战,只需等大军到来即可,切记!”
“遵命。”李愬、薛镇拱起手,齐声应诺。次日一早,二人率千骑神策军离开冯翊县,全速向西南进发,五日内,经华州、过栎阳,到达长安附近。行至渭水北岸,全军稍作歇息,李愬下马立于岸边,眼望着南方,心生感慨,嘴里念念道:“往南几十里便是长安,也不知阿娘是否安好!”
薛镇闻听,同样感慨道:“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真恨不得现在便杀进城去。”
李愬怕他又莽撞行事,转过身来道:“好在各路勤王援军接连赶至,即将对长安形成四面合围之势,朱泚败亡之日应不远矣!”
薛镇点了点头,道:“待救出天子,我定首先攻入长安城!”
李愬抿抿嘴,展颜一笑,休息了片刻后,他与薛镇南渡渭河,继续率军西进。沿途中,神策军所遇流民越来越多,李愬不禁感慨道:“朝廷打仗却令百姓受苦,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
薛镇愤懑道:“此皆朱泚等反贼所造恶果。”
李愬低头叹息,神色黯然。忽然,身后传来喧闹声,李愬闻听,立刻勒马回望,只见一男一女两少年追着队伍,不停喊叫。李愬不及多想,调转马头奔了过去。
“出了何事?”李愬赶到跟前,见这两少年虽衣衫破烂,脸上尽是泥土,但仍然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禀少将军,这两小儿嚷着要见尚书。”身边一士兵答道。
少年上下打量着李愬,仰面问道:“你是李晟麾下兵将么?”
李愬眉头一蹙,问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是李尚书麾下?”
“我是……”少年欲言又止。
“我和阿兄是自长安逃难而来。”少女开口答毕,望着李愬道:“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已是军官了么?”
看着少女眼中流露出的崇敬目光,李愬淡然一笑,继续道:“你尚未答我问题,你二人何以知道此为李尚书之兵?”
少女指着一面旌旗道:“旗子上写着‘李’字,我认得!”
李愬抬头看了看高挂着的将旗,不禁惊异道:“‘李’乃国姓,李姓之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知道一定是李尚书?”
少年有些不耐烦地道:“汝等穿着神策军衣服,不是李晟又能是谁!李晟人在何处?”
李愬更感不可思议,神策军乃朝廷禁军,这二人小小年纪竟认得出来。正在他疑惑时,薛镇策马奔了来,听到谈话后,朝那少年道:“小儿,怎敢直呼李尚书名讳?”
少年抬眼看了看了他,倔强地道:“你又是谁?”
薛镇翻身下马,轻笑道:“我即是你口中所言李尚书之甥。”说罢他又指了指李愬道:“此乃李尚书之子李愬,也即我表弟。”
少年闻听激动不已,瞪大眼睛问道:“你所言当真?”
“岂能有假!”薛镇道。
少年满脸兴奋,问道:“那李……李尚书其人何在?”
李愬略一沉吟,道:“我与表兄先行一步赶到此地,家父则率神策军主力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