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慷慨赴义
此番与朱泚会面,段秀实已将其心迹看得一清二楚,为阻其阴谋,他暗中联络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等泾原旧部及滞留京师的左骁卫将军刘海宾等人,相约谋泚。次日,朱泚声言迎接圣驾,遣泾原兵马使韩旻率精卒三千驰往奉天。段秀实闻讯,心下大急,急召岐灵岳等人商议道:“朱泚明为迎驾,实则欲袭奉天,此事甚急,我等须设法阻止韩旻,为陛下备战赢得时间。”
岐灵岳道:“段公所言极是,为今之计,唯有使卑职盗来姚令言兵符印信,假传将令方能将韩旻追回。”
段秀实点头道:“我意正是如此,陛下安危系于公一人之身,请务必成功。”
岐灵岳拱手应诺,遂依计盗取印信,但他去了许久仍不见归,眼看韩旻将远离长安,段秀实着急万分,正在这时,却见岐灵岳终于归来,遂问道:“公可算归矣,印信可曾盗来?”
岐灵岳面色沉重,道:“姚令言印不离身,卑职难以下手。”
段秀实心中一沉,沉吟片刻后,他突然从一旁书案上取来一块印信,递与何明礼道:“既盗不来姚令言印信,只得倒用我司农卿之印矣,你且募一善走之人,持此印信追回韩旻。”
何明礼讶异道:“如此太过冒险,若被韩旻识破,必会牵连段公。”
段秀实叹道:“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但愿昊天庇佑,勿令韩旻识破。”
何明礼仍有所迟疑,段秀实催促道:“事迫眉睫,容不得犹疑,你且速去。”
何明礼见其志坚决,只得接过印信,随即遣心腹之人康俊持此印追赶韩旻。
此时韩旻已率军出城西百里,正行至骆驿,康俊快马追上,乃持印谓之道:“韩将军且慢走,太尉有令,请将军返回长安。”
韩旻闻言诧异,接过印信看了几遍却辨不出真假,左右军士亦不识印文,韩旻只得将印信还与来人,问道:“太尉才派我出城,为何又急于召回?”
康俊早有准备,对道:“太尉恐将军兵力不足,路遇埋伏,欲集大军与将军一同驰往奉天。”
康俊隐晦地道出了韩旻此行目的,且其说话间无丝毫慌乱之态,韩旻遂不再怀疑,乃率众返回长安。康俊见其已中计,即刻驰归复命。段秀实闻报,心中大安,谓左右道:“韩旻一旦回京,吾事必然败露,彼时吾辈皆难活命,我当入宫见泚,寻机搏杀之,不成则死,终不能向此贼称臣。”
岐灵岳闻言道:“公肩负大任,岂可轻言赴死?朱泚若追究事责,我愿一力承担,绝不累及公等,公可仔细谋划,待有万全之策,再诛贼不迟。”
段秀实心中不忍,道:“如此,公必死矣!”
岐灵岳慨然一笑,道:“段公若能诛贼,我死而无憾!”
段秀实不禁垂泪,掩面道:“好,公之家眷,我会托人照料,公可放心去矣!”
岐灵岳退后一步,拱手拜别道:“韩旻将归,诸公且保重,灵岳去矣!”
言毕,遂慷慨而去,段秀实挥泪送之,随后谓刘海宾、何明礼道:“灵岳代我赴死,我当以死搏杀朱泚,以告慰之,海宾武艺超群,可助我一臂之力;明礼久居泾原,则可暗中结交军中义士,以为外援。”
二人拱手应诺,遂各自准备。
时近黄昏,韩旻率军至长安,乃先入宫向朱泚复命,此时朱泚正与姚令言议事,闻其归来大惊不已,待其入殿后,急问道:“吾遣你袭奉天,你为何半途而归?”
韩旻也一头雾水,问道:“不是太尉派人召末将回来乎?来人是带着姚公印信哩。”
姚令言闻言大惊,忙道:“印信一直在我处,从未离身。”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四方小印来,朱泚曾用此印,一见便知是真,遂斥韩旻道:“既非姚公之印,则必是有人伪造印信假传军令,你身为大将,竟连印符真假都分辨不出!”
韩旻心中惶惧,不敢应答,朱泚又问其道:“送印之人现在何处?”
韩旻颤颤道:“回京之后,此人便离开了,末将以为他是先行一步向太尉复命。”
朱泚愤愤不已,责令韩旻道:“你既见过此人,速令人画像全城搜捕,务必将其擒来。”
韩旻不敢有违,忙领命而出。未过多久,一侍卫来报孔目官岐灵岳在外求见,说是知道何人假传军令。
朱泚闻言一怔,与姚令言对视一眼后吩咐道:“召其进来。”
岐灵岳进入大殿,不施礼亦不吭声,朱泚深感奇怪,问道:“灵岳,你可知是何人假传军令,诓韩旻回京?”
岐灵岳突然冷冷一笑,傲然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我岐灵岳。”
二人闻言大震,姚令言指其道:“你好大胆子,竟敢伪造印信假传军令。”
朱泚又惊又怒,质问道:“岐灵岳,你为何如此?”
岐灵岳仰面大笑,斥道:“尔等乱臣贼子,假意奉迎圣驾,实则欲袭奉天,我岂能教尔得逞!”说着突然登步上前欲袭朱泚,姚令言反应得快,立刻上前将其制住。朱泚大怒不已,喝令左右道:“将其推出,斩首示众。”
左右遂上前将岐灵岳拖出大殿,灵岳面无惧色,骂不绝口,慷慨赴死。
俄而卫士提灵岳首级复命,朱泚见之心有余悸。姚令言谓之道:“以今日之事来看,京城中仍有忠于李氏之人,令言以为,太尉应早登大宝,以使天下归心。”
朱泚闻言色动,微一点头道:“登基之事非同小可,需与众人商议,你且先去准备,明日我召源休、李忠臣等人共议。”
姚令言大喜,遂领命退去。
次日,朱泚召李忠臣、源休、段秀实、姚令言、张光晟、刘海宾等人于白华殿商议登基事宜,朱泚坐于正北,众人则东西对向而坐,因非上朝,众人手中无物,唯源休手持朝笏,一切礼节如朝天子,朱泚见之心下大喜,遂谓众人道:“朱某实不才,受诸公拥立,得以权知三军、坐拥长安。今李唐传世近二百年,气数已尽,朱某决定改朝换代,登皇帝位,召诸公来乃为商定国号、年号等事宜。”
众人听言反应不一,源休、姚令言、李忠臣等满面欣喜,而段秀实却咬牙切齿、怒火沸腾,突然,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源休手中象牙朝笏夺走,冲上殿前唾辱朱泚,嘴里道:“狂贼,纳命来!”说着便举起朝笏朝朱泚面门击去。
朱泚慌措不已,忙举起右手抵挡,朝笏击中其额头,登时溅出血来。朱泚顾不上伤口,双手招架上去与段秀实相互搏斗,身边的侍从因事出仓猝,竟不知所措。刘海宾此时已自靴中拔出匕首,但见此情景竟畏惧不敢上前,乘着混乱出宫门逃了去。还是李忠臣及时反应过来,上来帮助朱泚,朱泚这才匍匐着脱身逃走。侍卫们随即上前将段秀实围住,李忠臣抽出刀来指着他道:“段秀实,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太尉。”
段秀实仰面大笑,横眉道:“汝等狂妄贼徒,叛国负君,我岂能与汝同污,今日不能杀贼,死则死矣!”
李忠臣大怒,挥刀将砍段秀实,朱泚见状一边捂着伤额,一边大喊道:“段公忠义,莫杀之。”声音落时,李忠臣的刀已沾满段秀实之血。
朱泚见段秀实已死,竟嚎啕大哭,显得悲痛不已。半晌之后他止住哭声,命人将其厚葬,并遣兵捕杀刘海宾,海宾逃亡两日,终难逃一死。
虽出了段秀实之事,但朱泚登基称帝的念头仍未改。建中四年冬十月初八日,也即兵变后第六日,登基事宜准备完毕,朱泚于宣政殿登皇帝位,建国号大秦,年号应天,立长子朱遂为太子,封姚令言为侍中兼关内元帅,张光晟为副帅;又封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兼户部判度支,共同执掌朝政;此外又封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彭偃为中书舍人,其余诸人皆各自封官。
长安天变,官吏百姓欢喜者有,惊惧者亦有,而对此最为恐惧的莫过于李氏宗亲,朱泚听从源休建议,派人搜捕滞留京城的宗室成员,将之聚于已故前泾原节度使马璘府中集体屠杀,一日之内李唐宗室之郡王、王子、公主、王孙共七十七人罹难,长安城血流成河。
京城已尽在掌控,朱泚随后又派人联络凤翔兵马使李楚琳与陇州大将牛云光,此二人本是朱泚当年进京时自幽州所带部将,对其极为忠诚。
除牛、李二人外,朱泚又与姚令言遣使往泾州,正式册封泾原留后冯河清为节度使。冯河清本是泾州将,因姚令言率兵出镇才受命为留后暂领军政。在朱泚看来只要以高官厚禄许之,招抚他应不在话下。
一切安排妥当,朱泚遂欲亲率大军攻打奉天,然而李忠臣却阻谏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挥师东进夺取洛阳,与山东诸侯东西连合,如此方可成大业!至于奉天,派韩旻前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