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分田到户 - 致六零后 - 烟柳醉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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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分田到户

三、中学

8、分田到户

初一的语文老师姓宋,数学老师姓沈。沈老师说,我小学毕业语文考试全公社第一,数学虽然差一点,总分还是公社第二名。沈老师不知道的是,数学我已经在加油了。我一分一角的攒钱买数学的课外书练习,初一的时候,我最感兴趣的因式分解;语文学习没有花我的课外时间,但是宋老师选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小郑和圆圆去参加区里的语文知识竞赛,我们不但轻松拿下第一,我们解题的过程让阅卷老师交口点赞,反馈到宋老师这里,宋老师也特别高兴和傲娇;我们仨参加作文比赛,都是包揽了当时的区县前三,虽然我得第一不在少数,但是我觉得老师和同学更喜欢小郑和圆圆。我暗暗想,再努力一点,成绩再好一点,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看得到我。

那一年,分田到户了。我家四口人,分到六亩田。

那一阵,父母很兴奋,回到家母亲说的是谁家的田位置好,分的多;父亲关注的是哪些田肥,土好种活,灌溉容易,母亲责备父亲抓阄抓的不好,父亲说都一样的。我不关心这个,我希望他们不要催我关灯睡觉就好。

暑假到了,农忙的季节又来了。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几乎都下田帮忙,就算不下田,也在家里烧饭洗衣服,上午下午送点心到田间的家人手里,回到家还得协助晒稻谷收稻谷,分田到户后的“农家六月无闲人”和之前“也傍桑阴学种瓜”式的务农是有些不同的,我感觉更累更紧张。

四点不到就起床了,母亲说这是太阳没出来,还能凉快一点。凉快是凉快一点点,但是这时的蚊虫特别多,它们铺天盖地的往我脸上扑,我都来不及用手赶一下。

八九点回家吃早饭。通常我妈会提早回去烧早饭,有时泡饭加一点昨晚的隔夜菜,有时是过年时剩下的年糕煮泡饭。经历了半年发酵的年糕已经发馊,相对来讲还是干净的泡饭能下咽。这时,我弟也起床一起来吃早饭了。吃完早饭,有时我妈就留在家里洗洗晒晒,我和我爸看看日头,一咬牙一跺脚,又走进毒辣辣的太阳下。

那时,我爸会直起身来抽一口烟,我估计他的两次开刀过的伤口在提醒他疼痛。他几乎不呻吟,有时抽一支烟,在烟雾的氤氲里,他的脸变得模糊。

我家有两亩田离家比较远,大约有五六里地。天没亮,父母就在灶壁间忙活,然后把我们姐弟叫醒吃早饭。我弟不开心,我妈说,今天我们全部去,路远,带了饭中午就不回来了,家里没人管弟弟吃喝,他也得去。吃完早饭,父亲拉上双轮车,双轮车上堆放着镰刀、麻袋之类的农具。父亲让我和弟弟坐在车上,我妈跟着车走。父亲对母亲说:“你也坐上去吧,我拉得动,拉不动的时候你再下来。”于是我妈也和我们挤在双轮车上。

上坡的时候,我让父亲停一下放我下来,我妈也下了车,我弟还坐着,我妈让我弟坐着,我推着车问我爸:“爸,我推车力气大不大?”

“大,你的力气最大!”

到了我们的田边,天还没亮透,星星远了,月亮还挂在天上,没有风,蛙声自来,空气中忽远忽近的飘来稻香。周围的田里还没人,我们是最早的。

我们从双轮车上拿起镰刀,开始割稻:右手握镰刀,左手一把抓住三四丛稻秆,握成一把,右手手起刀落割断,再次重复,左手被个小的稻秆握不下了,就放在脚后边;再重复割第二把,放在刚才的那堆上面,接着割第三把,第四把……一边往前割稻,一边把割下来的稻秆一堆堆码好。割稻最麻烦的不仅仅在于长时间弯着腰的艰难,还有稻芒像一根根的针,手上脸上不经意间就留下来浅浅的划痕,横七竖八,不深不见血,隐隐的痛;另外手中的镰刀割到了手上,那就不是玩的。我就被割了一刀,血流了出来。

我妈埋怨我:“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割个稻都会割到手,今天的稻子怎么割的完?”我看看我爸,他比我隔得快,已经在我前面四五米远的地方,继续埋头割稻。我妈比我慢一点,就在我身后一米的地方。我又看看坐在田埂路上的弟弟,他无聊的拿着镰刀一刀一刀的插在土里,我咬咬牙,也不去擦拭血迹,接着割稻。

吃午饭的时候,我扒几口白饭就不想吃了。我妈做的菜,除了过年的油豆腐,别的我都不太喜欢,现在想来大约是没有油水。我经常小小的挖一点点猪油,再加一点酱油拌在饭里,香喷喷的我三口两口就能吃完。只是这可不是天天有的。

我大口大口的喝水,我问我爸什么时候可以打稻。我爸说,生产队的另一户人家的稻子打完了就来我们家,说好下午来的。我放下水壶,拎起镰刀就下地了。还有半块田没割,早点割完,不要耽误打稻机进来。我知道打稻机一来,父亲就得去打稻,割稻的事全靠我和我妈了,没有人能帮我们。我爸让我在树荫下在休息一会儿,说现在是最热的时候。我没有力气回答,只希望割稻的速度不要慢下来才好。

远处的田塍上传来吆喝声“买棒冰咯!买棒冰!赤豆棒冰、白糖棒冰!”我弟站起来:“妈,我要吃棒冰!”

母亲扯着嗓门吆喝:“卖棒冰的,停一下!”我弟拿着一毛钱已经冲了出去。一会儿弟弟回来,他伸着舌头舔着棒冰,手里还有两支。我妈招呼我去吃棒冰。我剥开包装纸,是白糖棒冰,我看看我弟手里的,是赤豆棒冰。我把棒冰还给我妈。我妈很生气:“你个讨债鬼,你弟弟小,吃根赤豆棒冰你就眼红了?你不吃正好,我和你爸一人吃一根。”母亲撕开另一支吃了起来。我爸把棒冰有塞进我手里,说:“钱只够买一支赤豆棒冰,你先吃这个,你弟那里你去吃两口。天太热了,吃根棒冰凉快一下。”

我让我爸先咬一口我再吃。

黄昏的时候,我妈带着我弟先回去做饭。我和我爸留下来收拾。我爸把一麻袋一麻袋包的稻子背到双轮车上。麻袋包压在他的一个肩膀上,他的身体和双脚形成了一个斜角,一个佝偻的弧度。父亲?哼唷哼唷的轻轻喊着,颤颤巍巍的把麻袋扛到了车上。车上的麻袋包已经堆得老高了。这已经是第二车辆了,父亲要把剩下的麻袋包全部运回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父亲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然后拿起粗粗的麻绳,一头系在双轮车的这边,打结固定,然后把绳子一甩,甩过小山似的麻包,在那头固定打结,再甩回来固定打结。父亲推了推麻袋包会不会移动,最后又拉了几个稻草结在车顶。准备就绪,父亲说:回家!

我的腿好像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提不起来,大腿、小腿都酸疼得很。刚才弯着腰在田里没觉得痛,这会儿只能拖着脚前进。但我还要给父亲推车。父亲更累。我咬咬牙,双手搭在在车上,低下头只看路面,埋头往前推着、挪着。汗水顺着头发淌下来,迎面不断有蚊虫撞在我的脸上。我和父亲默默地缓缓地走着。月亮把满天的朦胧都倾泻在我们身上,青蛙还在叫着,不是还有蝉的声音。远处是农家屋里橘黄色的灯光,快到了。

路过街道。供销社的吃商品粮的居民户口,已经吃完晚饭洗好了澡在散步乘凉,他们闲适的走着聊着天,不时有大小孩子跑过。

农民和居民的差距就是那么天壤之别。只要是农民,天经地义就得天天这么苦。若不想吃这些苦,只有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中专,做一个吃皇粮的居民户口的人,就可以像供销社的职工、医院的医生那样不必风吹日晒,不必蚊叮虫咬,可以穿裙子,露出白白的小腿,每个月还有工资可以发。

我暗暗发誓:我要考上中专大学!

我不要做农民!

晚饭后父亲说我明天可以留在家里和我妈晒稻谷,因为明天要等拖拉机把田翻耕好才能插秧。那我明天可以不必早起了。

吃了晚饭,我赶紧洗衣服。去年我十分恐惧地和母亲说我胸部有个肿块。母亲摸了一下,吃惊地喊起来:“难道你是快要做大人了!”我不懂是什意思,后来知道是说我马上要发育了。胸部在发生变化,母亲给我买了一件汗背心,这样天热衣服穿的少的时候就不太看得出来。但是只有一件,我得睡前洗了,第二天又能穿。

虽然很累。但是想到自己的决心,再累也要读书。我关上房门拿出数学书。读初中开始,父亲在灶壁间对面给我拦出一间六七个平方的小房间。我爸的手真巧,他编了好几扇竹篱,竖起来固定住,然后粉刷上黄泥,黄泥干了,再涂上石灰;再用另外一扇竹笠做门,房里拉过去一根电线,装上点灯。我爸没有读过中学,没有学过物理,不知道什么伽利略、安培,但是砌泥墙、盖瓦片、修屋子、拉电线接电灯都会,更不要说什么时候种什么庄稼、打什么农药,没有他不知道的;至于游泳、吹笛子、带我们下河游泳,更是像吃饭一样平常。我不知道有没有他不会的。这对于现代人来说,简直神奇。

我爸又找来几块木板,叮叮当当敲打了两天,一张木板床也完工了。再放上一张小木桌,一间极简女生宿舍就打造完成。

不用和我爸妈挤在一张床上,我非常高兴。

“早点睡,明天还是要干活的!”我妈的声音传来。我看看闹钟,才十点。不过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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