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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启蒙读书

7、启蒙读书

隔壁的一个生产队买一台电视机。消息像长了翅膀。

晚饭后,我妈说带着我去隔壁的生产队看电视。

月儿上树了,弟弟跟我爸在家,我和我妈一路听着蛙鸣,我问我妈什么叫电视,我妈说去看了就知道了。

电视机放在他们生产队的晒谷场上。晒谷场上已经围坐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大家都在聊天;正前方放着一个一人多两米高的木箱子,木箱子锁着。中间的人有凳子坐着,旁边还站着好几圈人。有人在悄悄问,怎么还没开始?坐在中间的人口气不太友好:“有得给你看已经很好了!这是我们队里的!”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出现,手里拿了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大家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通道。他找出一把钥匙,打开木箱子的盖子,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灰黑色家伙。那东西比我用过的大手帕还大一圈,我妈问了,说是17寸的电视机。男人把这个灰黑色物体移动了一下,坐在中间的人说好了好了,男人又在上面按了一下,很快,那个物体出现了闪烁的黑白“雪花”,伴随着“沙沙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个地球仪模样的圆球,浑身是黑白色方块。有人说“快了快了,正片马上开始了。”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

后来,我站得累了,就到旁边石头上坐下。蚊子挺多,我就站起来看河对岸的萤火虫。一会儿,听到有人喊:“开始了,开始了!”我跑步过去,那个木箱子里的方块上,出现了人影,黑白色的,会说话,会走动,和电影一样,太神奇了!电视放什么,我全不记得了。我在想,这个电视机很贵吧?什么时候我们生产队要是也能买这么一个电视机多好。

天冷的时候,他们把电视机搬到房子里去放了,晚上天黑月冷,我妈也就不带我去看电视了。

春天到了,我爸就去大队种茉莉花了。

离我家五六百米的地方有座山,山脚下就是大溪,在山脚和大溪之间有一块开石矿开出来的不规则的平地,近似于折尺行,很大。最低处最宽阔,比我家的三四倍还大,用现在的话说约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我爸就在这里种花。一起的还有伯父。我妈说我爸是身体不好照顾,我伯父是什么原因当了花农。

茉莉花种在盆子里,白天太阳猛的时候和太冷的时候都得把矮棚子上的塑料膜盖起来。我爸管着大约两三百盆花。

我爸天不亮就去给花浇水,然后回来吃早饭,吃了早饭,有时去生产队干活,有时去我们家的自留地伺弄菜蔬,不同时节有不同的菜蔬,毛豆、扁豆、番薯、青菜、萝卜.....下午三点以后,就再去照顾那些茉莉花。我放学后也总是先到我爸的塑料花棚。花棚很低,我爸是全程佝偻着身子,有时就蹲着伺弄;我也不能站直身子,弯着腰提着洒水壶,轻轻地给花洒水。我爸总让我轻一点,再轻一点,但我已经很小心了。

初夏花开的时候,矮矮的塑料棚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那香气浓得我头昏脑胀,以致于我越来越不喜欢茉莉花。然后父亲教我和他一起采摘,趁花还没盛开的时候就得采下来,全盛开了收购站是不要的。采摘完了,父亲拿到供销社的收购站去,我则留下来给花浇水。我喜欢赤脚下到大溪里,脚踩在鹅卵石上,沁凉沁凉的溪水裹住我的双腿,洗去了酷热烦躁和疲劳。水壶并不大,来来回回几趟,我越拎越沉,茉莉的香气也越来越无法忍受。后来有首歌“好一朵茉莉花”流行起来的时候,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浓浓烈烈的熏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令人头沉沉的茉莉花香。由此可见,喜欢一样东西,是需要和当时的处境结合起来的。

我到现在还是不喜欢茉莉花。

五年级换了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姓刘,听说刘老师是杭州下放的知识青年,高高的个子,带一副眼镜。不知为什么我很怕他。那年评选的不叫优秀红小兵了,而是三好学生,我没选上,班长选上了。我妈就去找刘老师我不知道她跟刘老师说什么了,刘老师当天就来家访,刘老师要我当着我妈的面回答是不是同学投票的,我说是的,刘老师又问我他是不是公正的按照大家的投票决定的,我说是的。我妈不再说话,刘老师也不说话了,就看看我。我更怕刘老师了,

后来我数学成绩就快速掉下来,每回考试只能六七十分,连累语文也下降了。我心里很着急,可又没办法。

我变得不爱说话,下课总是孤零零的看着别人玩。我想,我要是成绩好起来,大家都会喜欢我。但是上课我已经很努力了。只是回到家我想复习的时候,我妈总让我去打猪草、放鹅、养兔子、洗衣服……

这时候,隔壁竹器厂来了一些年轻的新面孔,他们利用里边的设备改成了板刷厂。

板刷厂年长的男师傅用机器把毛竹做成板刷的底:一个个布满小孔的竹板;年轻一点的男女在小孔里“种上”猪鬃毛。因为是计件制,我妈也去做板刷,大的五分钱一个,小的三分。虽然“种上”猪毛技术含量不高,但是做好也不容易:第一,每一次毛量多少有讲究,多了,小孔里装不下;少了,一拉就散。第二,连接的尼龙线又细又韧,得用力拉扯,一个板刷牵拉几十到上百次,一天下来上万次,几天下来,尼龙线像薄薄的刀片只割到手指关节的肉里。每个做板刷的女工,手指上都缠着纱布或者橡皮膏,有的人橡皮膏也勒出了深深的辙,直到肉里,想撕下这层橡皮膏,得有多大的狠劲,忍受钻心的疼痛。

我妈的手指上也裹着纱布。我开始并不知道那有多痛,后来我家养的鹅少了,我妈让我弟弟去放一下,我每天放学后被我妈喊过去学做板刷。看着很容易,学着也不复杂,我很快上手了。一个板刷做完,我妈交给师傅检查,师傅用力一拉说:“这个不行,全拆了,毛太少!”我妈递给我:“难怪你做的那么快。”

我重新开始,凭感觉每一次多捏几根猪毛。虽然只是多了几根的样子,但是拉扯尼龙线就费力得多了,有时拉好几次都拉不过去,手指关节处有了痛的意思了。

女工中,有个特别漂亮的姐姐,她夸我动作快,比我妈还快,我看看我妈,心里有些高兴,手指都不疼了。她看我费力的样子,说:“也别太多,拉不过去就用左手从上面轻轻提一下去掉几根就刚刚好了。”我学着她的样子继续。我对她笑笑。

我妈看我慢慢顺手了,跟我说她回去做饭了。

别的女工都去吃饭了,我妈还没来叫我吃饭,我只好一个人继续做。天色渐渐暗了,有个住在竹器厂里的中年师傅给我开了灯,叫我先回去吃饭。我听着肚子咕咕叫,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我妈让我弟弟来喊我吃饭去。

吃完饭不能去看电视了,我妈说晚饭后再去做板刷。我想读书写作业,我妈说这么多费电!不赚钱,饭都没得吃,哪里读书?

这之后,每天放学后我就去做板刷,星期天全天都在板刷厂。我一天能做好几十个,速度虽然算不得很快,但比我妈快。厂长的两个女儿也在做,小的女儿和我同岁,我总在悄悄和她比:比读书成绩,数学成绩她比我好;比做板刷,速度差不多,但是她的返工率比我低。

那个给我开灯的中年师傅姓洪,洪师傅瘦瘦的,他的儿子女儿也在这个厂里,女儿生得高大壮壮实,她谈了个男朋友,个子小小的,据说家境也不好,洪师傅两口子反对,但女儿坚决要和男朋友一起,说不答应她宁可去死;儿子却是瘦瘦小小的,有点随洪师傅,初中读了两年,死活不去读了,就跟着洪师傅来板刷厂做工。洪师傅说话不但有道理,而且总能抓重点,没废话,我觉得洪师傅很有文化,因为他有很多藏书。他有时给我们讲包公的故事,有时给我们讲皇帝的野史,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就像小时候听我爸讲故事那样。洪师傅看我很喜欢听故事,就夸我,他还告诉我这些故事书里都有,他可以把书借给我看。我在洪师傅这里接触到了第一部长篇小说《三侠五义》,我被展昭、白玉堂深深吸引,想象着他们出神入化的武艺,更迫不及待地探秘包拯的世界。我如饥似渴的读着故事,沉迷在书里废寝忘食。读完了,还有一种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的牵挂。

后来洪师傅又借给我看了《水浒传》、《东方欲晓》。虽然我手指上缠的橡皮膏一层一层,已经无法揭下来了,但是有书做伴的板刷厂,让我的世界多了一层境界,一个颜色——虽然我的数学成绩还是不好。

那时小学只有五年,小学的课程只有语文数学,我们的书本书包虽然不高级。但我们的书包都不重,不存在减负的需要。

五年级考试结束后,母亲问我考了几分,又问伯父的女儿得了几分。伯父有两个孩子,儿子大我四岁,他初三没读完就不读了,他说读不出了,不想读了,伯父伯母也就随他,有时候就让他跟着下地干活。这个堂哥说话不想农村的其他男孩大嗓门,他说话不多,我感觉他对我比对我弟弟温和,可惜不常见到他;伯父的女儿和我同岁,我们一起进小学,在一个班读了五年,她的成绩没有我好,但她的朋友比我多,很多同学都挺喜欢跟着她的,虽然她从不要求别人跟着她。

母亲知道我的分数高,她就没说话,不久后她就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伯父的女儿把长头发剪短了,她说:“你也把头发剪了吧。”

我从读一年级开始都是自己梳头的,偶尔头上长了虱子,让我妈用敌敌畏浸透毛巾,然后裹住整个头,就这时需要母亲帮忙;即便长了虱子,我都从没想过放弃我的长发,今天为什么要剪掉陪了我这么久的头发呢?

母亲去找剪刀,我坐在凳子上流泪。看到母亲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大剪刀,我想着我的头发很快就要和我分离了,我控制不住的抽噎。母亲很生气:“哭什么?又不是死了爹妈!”

听了这话,我的哭泣声竟大了起来:“妈,求求你,不剪行吗?”

母亲大怒:“今天一定要剪!”

我哭着抱住头发。母亲命令我放开手不许哭,我做不到。母亲怒气冲冲地举起剪刀对着我的脑袋,但她还是改成了奔到灶壁间捞起一根手指粗的竹条,冲着我劈头盖脸打下来。我的屁股像粘在凳子上一样,只是扭动着身体躲闪,哪里能躲得掉呢?我的肩上、背上、甚至后脑勺都挨到了。我妈打断了一根竹棍,我记不得疼不疼,但我仿佛还能听到我的嚎啕大哭和一直护住头发的双手。那时我心想,我喜欢的头发我都保护不了,我活着真没意思。

我妈见我还是护着头发,气急了,拿起剪刀从我后背咔嚓咔嚓的就把我身上的衣服剪破了。衣服要掉下来,十一二岁的我已经懂得羞耻,我用一只手去拽衣服,可还是遮了一边没了另一边。我妈仿佛找到了出气口,又来剪我的裤子,我开始躲闪,哭声更响了。

邻居听到声音过来,拉住我妈,让我赶紧跑。可我一动不动。我的衣服破了,我的脸面也碎了一地,我倔强的大哭。我妈又要冲过来打我,邻居拽住我妈,从门外晾衣杆上随手扯下一件衣服给我,说:“你这样是要打死人的!孩子,去找你爸!”

我的头发历劫而在。暑假就在这场风波中开始了。

五年级的暑假,生产队里种田还是要继续的,忙完了双枪,做板刷也得继续,我的手指伤口有些发炎了。

那个漂亮的女工怜悯的看看我说:“你还有机会,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读书是给自己读的。”

以前也听过这句话,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让我突然间如醍醐灌顶。是的,读书是给自己读的!我还有读书的机会,还有初中要读,那就有最大的机会——给自己读书,好好读书!读好书,我可以不做农民,可以离开农村,还可以离开我妈。

我暗暗下决心,数学,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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