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削藩
绛佑帝听了已经有了贾苗的消息,倒也并不着急,照例每日到上书房听半日的政事,若是政事多,便是一整日。如今国孝期,绛佑帝尚能如此勤勉,当真忠君爱国的文武百官谁不说绛佑帝英明?只那起欺上瞒下,以权谋私之人才觉绛佑帝不如定安帝好糊弄,难免心底生出担忧。
又说霍家,南安太妃被几个老太监掌了嘴,羞愧、愤怒倒是其次,南安太妃只觉绛佑帝敢这么有恃无恐的打自己,他怎敢不忌惮霍炎?因而南安太妃少不得嘱咐霍炯写了密信,告知霍炎京中诸事,还嘱咐了霍炯必告知霍炎,捏紧兵权,轻易莫要回京。
霍炯自是一一照办,只他年轻气盛,想着自家亲信办事一向妥当,又因母亲受辱挨打,心中有气,用词也难免不敬。
西海沿子路途遥远,一去数月,才能往返一趟。却说霍家的信还没送到西海沿子,贾苗便已被捉拿归案。
经审问,贾苗果然是红蜘蛛的得意弟子,红蜘蛛伏法之后,贾苗便处心积虑的策划为师报仇之事。也是因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绛佑帝只重黛玉一个,从不曾留心其他女子,贾苗几次出现只绛佑帝回东宫的必经之路上,都不曾看贾苗一眼,贾苗没了对绛佑帝下手对机会,才退而求其次,引发了定安帝身上蛊毒。若是绛佑帝但凡是个见色心细的,只需上前说几句话,便谨防要中毒。
绛佑帝在一旁听审,听了贾苗满脸不忿的道出她的真正意图,险些笑出声来。贾苗是有几分姿色不假,但跟黛玉比起来直如云泥之别,凭她也想借美色接近、算计自己,当真是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审问完毕,贾苗原是要问斩的,却被千手阎罗拦了下来。绛佑帝问罗先生为何阻拦?罗米商在绛佑帝耳边耳语一阵,绛佑帝听了,点了一下头,才缓缓的道:“既如此,便判妖女贾苗火刑吧。”
初时,贾苗听了问斩二字,满面的狠戾,神色决绝却殊无惧色。当听到绛佑帝要改问斩为火刑时,才脸色陡变,掩不住的满脸惊恐之色。听了改判,贾苗顿时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半年没有当初的大家女子风范,亦不配那张算得秀美的脸。那些不堪入耳之语甚至比之市井泼妇还骂得难听,直让人觉得被污了耳朵。若是定安帝还在世,见了贾贵人如此模样,只怕也不会宠幸贾苗,让她有可乘之机,而害了自己性命了。
原来,当初红蜘蛛进宫做宫女,图谋极大。红蜘蛛亦是从那时起,便开始培养贾苗的气度、举止。几年下来,贾苗举手投足便有了大家风范,因而当初南安太妃送其入宫,越发没人疑她是蛊门女子。
至于为何罗米商要建议绛佑帝改判贾苗火刑,乃是贾苗出逃数月,若是她情知必死,以自身为器皿,将蛊毒下在自身血液中,砍头之后,其血液四溅,不知还能伤多少人。
也是罗米商久走江湖,惯会察言观色,见贾苗被判问斩,她不但不惧,反而极狠,便猜她是否还有后招?罗米商建议改判贾苗火刑,原不过一试,贾苗到底年轻,听了火刑二字吓得花容失色,自曝其短。也因其这一慌张,自是被判了火刑,就地行刑。自古蛊毒便是各种毒虫、花草炼化而成,便是再厉害的蛊毒,也没有不怕火的,凭贾苗有什么厉害后招,皆是付之一炬。
又说南安王府,南安太妃母子两个等了数月,才等到南安郡王霍炎的回信。霍炎在回信中让南安太妃和霍炯派亲信将金银清点装箱,择机运出京城,自己有大用。南安太妃想着招兵买马需要钱粮,又见信笺上有南安王府特有的标记,做不得假,便不曾起疑,霍炯连夜到了城南不起眼的一家当铺清点仓库。
南安王府再是仗霍皇后的势,狠用买官卖官的手段搜罗了几年,到底知道天子不姓霍,这些金银珠宝倒没有一味的藏在南安王府大库。京城城北住的多为王公贵族,城南不过一些贫民商户,这家雨佳当铺即便在城南,也算不上规模宏大。且雨佳当铺的老板姓余,原籍山西人,在顺天府备了案,资证齐全的商人,看不出丝毫蹊跷,凭谁想不到这家当铺便是霍家的产业。
但这雨佳当铺的余老板实则是老南安王还这西海沿子带兵时候收的一名亲信。着姓余的原是犯了死罪的,老南安王救了他下来,从此以后这余老板就对霍家忠心耿耿。这几年霍家买官卖官得的金珠宝贝,除奢华摆件、屏风、花瓶、顽器等送入南安王府大库外,其他真金白银皆放在雨佳当铺库中,半点不让人起疑。
南安太妃母子皆知道,一旦这些金银出城,自家就算彻底走上谋反之路。但看绛佑帝登基这不足一年的雷霆手段,自家也未必落得了好去,不如放手一搏。因而便是知晓此事干系重大,霍炯依旧暗中筹谋。
只这日,霍炯正正雨佳当铺的库房指示心腹将银钱装箱,外头再铺上布匹,若是开箱查验,也不过一箱一箱布匹罢了。却听得外头人声鼎沸。霍炯使人出去查看时,却是有个外地行商因到当铺当了件龙泉宝剑。那外地人非说宝剑剑鞘上镶的宝石少了一颗,这头掌柜又不认,两厢争执起来。
霍炯向来是个仗势欺人的,但这段是日哪里敢十分和人争执?听了心腹回报,少不得命人告知掌柜息事宁人。可那外地人也是个倔的,竟定要和掌柜分辨清楚,嚷嚷起来,让街上路过的行人街坊评理。众人看时,只见一柄宝剑,剑鞘上镶着各色宝石,颗颗灿烂光华,不是凡品,便是一粒也难求的,难得这一柄宝剑上镶嵌了六颗。
却听那外地人说:“我这把祖传宝剑名为七星追月,剑柄一颗雀卵大小的美玉,剔透晶莹。剑鞘七粒宝石镶嵌成北斗七星状,斗柄正对剑柄美玉,众位不信的皆可上前查看,看我说的是否有假?偏昨儿我走背运,街上被人扒了钱袋,我在对面酒楼吃酒无钱付账,才当了此剑,说好等我寻着友人,取了银钱便来赎剑。只这一日功夫,这剑鞘上为首的一粒极品红宝石就不见了,不信众位看看。”
说着,外地人将宝剑拿这手上向前一伸,将缺了宝石的剑身对着众人。众人看时,只见一柄宝剑,剑鞘之上六粒宝石,用赤金掐丝镶嵌着,做工精致,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六粒宝石色泽各不相同,但晶莹耀眼,粒粒价值千金。偏接近剑柄处赤金掐丝中间空出一个小凹槽来,果然不见来一粒宝石,看得出印记尚新,那粒宝石新丢了不久。
围观众人看了,少不得议论开来,那当铺掌柜只听人群中有人说:“这位客官的话倒不像哄人,那里明明白白缺了一粒宝石。这当铺也太过心黑了些,不过一晚功夫,便盗人一粒珠宝。”其他人也尽皆附和,皆是指着当铺黑心云云。
掌柜待要分辨,那外地人又说:“众位乡亲也都知晓,当铺开门做生意,最是欺诈人。一件八成新的东西送给他们,非得在当票上将你的物品写个破破烂烂,为的便是压价。若是我这把宝剑昨日便是缺了一颗宝石的,还不知道他们当票上在怎生写呢,大家不如来看看这当票,可明明白白写着龙泉宝剑一把,镶嵌白玉一块,彩色宝石七粒,怎么只隔一晚,倒只有六粒宝石了。”
人群中有识字的上前看时,果然当票上写得明明白白。众人越发高声指责这当铺是黑店。
霍炯知晓此时当铺闹市绝非好事,忙命掌柜照价赔偿。可是那掌柜明明昨日写当票的时候,便写明了缺了一粒宝石,此刻的当票上有写着七粒宝石了。掌柜知这外地人乃是故意闹事,但既是老板有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一面禀明余老板实情,一面出来笑呵呵的和那外地人商议,一粒宝石该当赔偿几何?
余老板听了实情,不敢怠慢,忙去告知霍炯。谁知那外地人成心闹事,非要自己原来那粒宝石,这头因有个余老板中间传话,一来一回耽搁了时日。
霍炯听完余老板说明,暗道不好:霍炯心知怕是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也不知这外地人受谁指使,忙吩咐余老板封了库房,起身意欲从后门逃走。却听外间说,那外地人身边小厮已经报了官,此刻官差已经包围了雨佳当铺。
霍炯吓出一身冷汗,却情知逃脱不掉,便先躲入余老板挖出来的地下室。外头围观众人见官差来了,也便散了。
却说为何官差来得那样快,原是绛佑帝手下有个制假高手,伪造书信模仿字迹皆能以假乱真。南安太妃收到那封霍炎让其备银运出京城的信并方才外地人手上那张当票,皆出自于此人之手,便是霍家人和当铺掌柜,也没看出书信和当票乃是造假。所谓运出银两,不过引蛇出洞罢了。南安太妃母子果然中计,亲自带了官差找到霍家私藏金银的私库。
前来包围雨佳当铺的并非顺天府衙役,而是京营官兵,带队的偏又是龙禁卫柳湘莲。
雨佳当铺所在的城南并非富贵人家住的地方,因而房舍建得极为密集。雨佳当铺不曾暴露的时候,这些贫民房舍自然是极佳的掩护。但也因此,雨佳当铺结构简单,没有极大的地下室,也没有朗阔的空间布置复杂的机关,查抄起来极为省事。没用多少功夫,柳湘莲便带人直奔库房,起出成箱成箱的金银。又带走了雨佳当铺的账簿。
雨佳当铺不过一家不起眼的小当铺,账簿流水有限得很,霍家贪赃来的这些金银也不敢直接做倒账上,因而雨佳当铺的账只需随便一看,便能看出巨额金银来历不明。余老板说不出这些巨额金银的来历,柳湘莲自然名正言顺的命人将金银运入户部待查,余老板也下狱待审。
霍炯在地下室躲了一日,待得官兵都走了,才屁滚尿流的回王府,南安太妃已经得了霍家这些年贪赃来的几百万银钱,都已经运往户部的消息。母子两个相见,霍炯依旧吓得一脸的土色,尚未恢复人色。南安太妃屏退下人,霍炯才对南安太妃道:“母亲,昨日官兵来那么快,我总觉得我们被出卖了,也不知是不是老余靠不住。”
南安太妃想着搜刮多少年的金银一朝尽失,也是心痛得什么似的。只得道:“我的儿,可不能胡说。若是老余有问题,咱们一家谁落得了好去?永B那小子也不会任由你回了王府而不来抓你。好在咱们已经写信给你大哥,让他紧握兵权莫要回京,只要你大哥手上还有兵权,咱们就不怕什么。”
母子两个惊魂未定,一会子怕得什么似的,就怕官兵就要来抄家,一会子又自说自话道绝无大碍,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正说着,外头管事高声回话说:太妃,奴才有要事禀报。
南安太妃母子才止了话头,宣了下人来问。
那管事道:“太妃,郡王回京了,今日便要进宫拜见皇上,说面圣之后再回来给太妃请安。”
南安太妃听了,身子一晃,霍炯忙将其扶住,南安太妃才未摔倒。但南安太妃和霍炯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绛佑帝如此有恃无恐的又是打太妃,又是抄了霍家金银,难不成是心知南安郡王会回京不成?但自己母子明明再三写信告知南安郡王紧握兵权,莫要回京,他怎么又回来了?
却说上书房里头,林如海正正向绛佑帝禀事。林如海道:“回皇上道话,昨日抄了雨佳当铺,微臣已经派人连夜清点清楚了,共得金银折合白银三百八十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二两。如今都已运到国库里头,层层锁了派人日夜守着。”
绛佑帝听了,哼一声道:“父皇当政这几年,他们也太过张狂了些,算来下,每年就要搜刮七八十万的银钱。这些年办了两桩大婚,两回国丧,加之各省大小灾害及四方边疆用银,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国库不过百余万两,这霍家一个私库便比国库银钱多出数倍,当真富可敌国了。好一个雨佳当铺,‘雨佳’为‘霍’,他们倒明目张胆,毫不避嫌。”
林如海忙起身劝道:“皇上息怒,所谓天网恢恢,这霍家总有落网的时候,他们搜刮这些银钱,原是些贪官污吏孝敬的,咱们一次起了过来,他们不过是帮皇上先收集起来罢了。”
绛佑帝见林如海又站起来回话,且宫人都被打发到了书房外面,绛佑帝忙也站起来说:“小婿说过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岳父大人不用以君臣之礼待小婿。岳父大人如此站着,岂不折煞小婿了?”
林如海听了,忙道不敢,心中也是疑惑:绛佑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对自己极是恭敬,那也罢了,为何登基之后,贵为一国之君,也更愿对自己岳父相称?怪道南安太妃说出绛佑帝是林家上门女婿这样的大不敬之话来。只绛佑帝如此待自己,可见对黛玉极好,林如海倒是心中放心。
翁婿两个又商议半日,如何让李罕带着圣旨去西海沿子暂且接掌兵权,如何将江南守备冉飞鸣调去北疆,皆是算好时日的。想来南安郡王刚到京城,李罕也该到了西海沿子。若是卫若兰再劝服了卫将军,卫将军和李罕里应外合,西海沿子的兵权便好接手得很,若是卫将军执迷不悟,定要衷心南安王霍家,便少不得废些手段。但是无论如何,南安王这次回京,便再莫想回西海沿子了。
二人下了一盘棋,推定了调虎离山后,李罕趁虚而入的各个环节,皆是策划极为周密,想来没有不妥,林如海才从宫中出来。
却说绛佑帝是以定安帝驾崩为由,圣旨召南安郡王回京吊丧的。南安郡王回京之后,第一件事自是前去皇家祠堂定安帝灵前上香,再到上书房拜见新帝,汇报西海沿子军情。
南安郡王再上书房对绛佑帝行三跪九叩大礼,绛佑帝并未道免礼平身,而是直受完三跪九叩,隔了会子,才让南安郡王起来,也不曾赐坐。南安郡王见了如此情形,便在心中打鼓。
南安郡王站在下首,只见面前这个表弟身着一套白色龙袍,倒是守孝服制。但见其面如冠玉,天然一段王者气度。这个新帝不曾相问西海沿子军情,南安郡王也不知该当如何开口,一阵沉默中,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绛佑帝没没有开口说话,没有任何动作,可是绛佑帝什么都不做,便让南安郡王感觉到一股恐惧无法抑制的从心底升起,直透脊背。
又隔了会子,绛佑帝一摆手,道:“拿下吧。”柳湘莲道了一声是,便出手如闪电,一刀架只南安郡王脖子上。
南安郡王虽然久在军中,却也想不到如此变故。且入宫面圣,不得带兵器,柳湘莲武功又高强,又是御前带刀侍卫,南安郡王赤手空拳不是对手不说,也不敢在御前动武,少不得束手就擒。
南安郡王只得破口喊道:“皇上,本王向来忠君报国,苦守边疆,尽忠职守,本王可曾做错了什么?皇上刚一登基,就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岂不让百官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