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治病
孟宗华虽然倚靠着灰墙并无气力,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眶也红了红,看了孟挽清一眼便撇开眼,生怕让刘生起了疑心。刘生并没注意到二人的眼神交流,此刻他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颇为复杂。
若是没亲自来到这地牢,刘生也想不到孟宗华竟然在这衙门地牢里关押的十几日,竟然憔悴至此。
入狱前,孟宗华虽然面色疲惫、行动不便,但尚且能谈笑风生,一身气度风华令刘生印象深刻。如今他鬓发霜霜,面容苍老,眼球浑浊黯然失色,瘦得皮包骨头,皮肤暗黄毫无光泽,披头散发全无形象,于他记忆里的模样,都是大相径庭。
更不用说自幼就将父亲视为楷模的孟挽清了。
她的泪流如注,低声抽泣,不得不背过身子举袖抹泪。谢琅不动声色上前几步,将她挡在身后,不然刘生发现什么异样。
刘生看着孟宗华也有些后怕,幸亏今日听得谢琅之言放太医入狱,若真放任孟宗华在他当值期间不慎病逝,只怕龙颜大怒也非他能担当得起。
幸亏人还没死,还有拯救的希望!
想到这里,刘生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忙不迭地替宋洵提药箱,又要帮孟挽清拿饭盒,结果被齐齐拒绝。
“不用,谢……您的好意。”孟挽清见父亲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对衙役的怠慢已经怒意滔天,若不是尚存一息理智,真就要一巴掌掴到刘生脸上,怎么肯让他触碰自己的为父亲准备的饭盒?
至于宋洵,则更加简单粗暴地白了刘生一眼,像妊娠七八月的孕妇一般将药箱小心翼翼地抱在腹前,阴阳怪气道:“可用不着衙役前倨后恭,老夫就算医术再不济,这提药箱的力气也还是有的。箱子里的东西何其宝贵,若是让你们这些粗人碰坏了,老夫今后饭碗何在?”
刘生碰了个软钉子,有点自讨没趣地笑笑,心里却是微微愠怒,谢琅便对他颔首道:“你到外头喝点茶,我们在里面医治即可。”
刘生不放心,迟疑问道:“我还是在旁边看着吧,要是……你们把人给治死了怎么办?”
宋洵一边放下药盒掏药一边凉凉道:“我们要是想治死他,你在旁边站着又有何用?”
谢琅亦面色不善,将手覆于腰间的令牌上:“若是出了事,你只管报和亲王府之名,自会有人替你担着。但你若执意于旁干扰我们,那要是错过了抢救不及,你便等着自讨苦吃吧。”
刘生这才闭了嘴,悻悻地转身出去:“我只给你们最多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你们没有动静,我便下来寻你们,最好别让我看到任何意外!”
牢门被重新合上,孟挽清这才从灰墙投下的阴影中探出头来,踉踉跄跄地向孟宗华扑了过去。
“爹——”
孟宗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手慢慢伸出去,被孟挽清紧紧地攥住。
“清……儿……”
“爹,你现在怎么样了?”孟挽清看着那张皱巴巴毫无生机的脸,泪珠子泉涌而出,“爹,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为你请医,你就不用受这病痛的折磨……”
孟宗华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孟挽清一眼,用剩余的一点点力气握了握她的掌心,眼神渐渐涣散,又阖上了眼皮。
谢琅上前,轻轻抚着孟挽清的肩膀,柔声道:“让宋洵给孟大人把把脉吧。”
孟挽清这才如梦初醒般慌张地站了起来:“宋大夫,我爹他——”
宋洵俯下身子,一手探上孟宗华的脉搏,斟酌片刻,从药箱里取出一瓶白瓷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乳白色的药碗,喂到孟宗华嘴里,又从孟挽清带来的食盒里舀了点水给孟宗华服下。
孟宗华剧烈地咳嗽着,撕心裂肺一般,空荡荡的牢房将这一声音无限放大循环,声音落在孟挽清耳里,就像巨石陨落心间,掀起惊涛骇浪。
她深深憎恨自己不能代父受此折磨,只能为父亲抚背,希望能平复一些他剧咳的痛苦。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孟宗华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胸口还在剧烈起起伏伏,头颅也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宋洵端详着他的脸色,取了几根银针,在几处关键穴位各扎一针,缓缓地伸入,缓缓旋转,孟宗华一个闷哼,身子紧绷,随后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宋洵为其扎穴,身子一动不动。
孟挽清也数不清宋洵究竟扎了几针,但看那银针被拔出时针尖泛黑,便知道父亲的病情有多么凶险。待宋洵拔出所有银针时候,他的额间已经布满汗水。
但他也没有松下一口气,反复把脉,反复端详孟宗华的病情,直到孟宗华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时,他才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孟挽清全程立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宋洵施救,此刻见他终于停下来,连忙问道:“爹爹他可还有救?”
宋洵点点头,孟挽清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又见孟宗华睁开双眼,喜不自禁,连忙俯到他身边,哽咽一声:“爹爹。”
孟宗华眼角湿润,喉咙咕噜几声,终于吐出完整的音节:“……清儿。”
“爹,你终于醒了,自从得知你病重之后,我每天都寝食难安,闭上眼就怕看见你被折磨,睁开眼又怕听见你们不利的消息,现在终于见到你一面,你不知道我又多高兴!”
孟宗华手慢慢抬起,抚上孟挽清的脸,替她拭泪,口中轻喃道:“爹也想……见你,看到你……无事,爹也就放心了……”
宋洵手撑着地缓缓起身,牢房本就湿冷,因为长时间半跪在地上,他的双腿都已经麻木,谢琅几步上前将他拉起来,看着他惨白的脸,亦十分动容:“辛苦了,此番真要多谢你。”
宋洵扶着牢房的栅栏喘了喘气,才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你这人情欠的可大了!”
谢琅点点头:“我知道。回去后你就开条件吧。”
宋洵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你居然动情如此之深,这女孩确实长得美,可也并没绝色,她到底哪里这么吸引你,值得你为她这般死心塌地?”
谢琅垂眸而望,见孟挽清侧着身子半跪于其父边,露出的半张脸,此刻笑容十分纯粹,水晶玛瑙般的黑眼珠亮闪闪的,唇角高高扬起,这样的笑容,自他与孟挽清初次认识起,从未见到过。
他的唇角也被牵动一般向上弯起:“全身上下,哪里都值得。”
孟挽清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起望去,见谢琅与宋洵都直直向她看去,便笑着从他们招招手,对孟宗华道:“爹,这次你能得救,多亏了宋大夫鼎力相救,还有世子爷,是他带着女儿出了王府,也是他寻来的宋大夫。”
谢琅与宋洵闻声而来,皆是俯身围绕在孟宗华身侧。
宋洵沉声道:“孟大人,您这身子虽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但到底还是保住了。我探过您的脉象,原也不至于虚弱至此,想必您入狱后多日忧思不已,加上入狱前便积劳成疾,如此来势汹汹病来如抽丝,病去如山倒。从今往后,您可要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是不为了您自己,也该记得这条命是您的女儿不顾一切,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
孟宗华叹了叹,握着孟挽清的柔荑道:“宋大夫所言……极是,老朽得女如此,甚感欣慰……”
孟挽清摇摇头,眼中含着泪光,将草垛里的杂草拢了拢,做成枕状扶着孟宗华躺下:“女儿本就该为爹爹尽孝,能看见您转危为安,女儿便心满意足了……”
孟宗华苦笑着抚摸她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是爹爹不好,连累……的你也要跟着一起受苦,你在王府过得……如何,佩兰可有照顾好你……”
孟挽清点点头,刚要说话,便感到肩膀一股大力传来,将自己拉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琅搂着孟挽清,下巴顶着她的额间,与孟宗华直视着,斩钉截铁道:“您放心,有我在,无人敢伤她一分一毫。”
孟挽清大窘,不敢看父亲的脸色,挣扎着要起身,但谢琅把她禁锢在怀里,任她怎么挠着他的肩掰着他的手腕,都没有一丝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