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为难
岑语迟一进到南浔柳的院子便看到茯苓搀着母亲在院中走动,岑语迟连忙走上前去替下茯苓,搀扶着那女子坐到石凳上,说道:“大姐,你怎么起来了?”
茯苓说道:“岑公子,柳公子说我娘现在身体大好,可以试着在院子中走一走了,适当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对养病有好处呢!”
那女子也笑着点了点头。
岑语迟闻言放下了心,笑道:“柳师兄若是这么说的,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这段时间劳烦二位公子照顾了,听我家茯苓说,公子您为了给我治病,买了很多珍贵的药材,花了你们不少的银子吧?”女子说到这里眉头便皱了起来,一张病容未消的脸上写满了忧愁。
岑语迟见状说道:“大姐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只管好好养病,这些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不妨事的。”
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二人为我治病已是仁义之举,我怎么能让你们为我再搭这些银子呢?我已经想好了,等我病好了便回去赚钱,慢慢将那些银子还给你们,若是我命短,还不上,便叫我家茯苓继续赚钱去还……”
岑语迟连忙打断女子的话,说道:“大姐,真的不用你们还钱,你若感激我们,便快点把病养好,给我做糖水喝!”
茯苓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岑公子,我娘说等病好了,便请十丈府所有人都去铺子里喝糖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你这孩子……”那女子轻拍了一下茯苓,说道:“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岑公子是什么人,怎会稀罕一碗糖水呢?”
“大姐你这话说错了,我就是喜欢喝你家的糖水,你的病一天不好,我一天便喝不到。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就当是为了我了!”岑语迟笑道。
那女子闻言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那等我病好了,我母女俩回去将糖水铺子重新开起来,公子您什么时候想吃糖水了,便捎来口信,我做好了叫茯苓给您送到府上。”
岑语迟虽觉得不必那么麻烦,他想吃的时候自己便去吃了,但还是不愿负了女子的好意,说道:“那还要提前谢谢老板娘了!”
这时南浔柳刚好从屋内走出来,他看向岑语迟说道:“我在屋里听到外面有笑声,便知道是你来了。”
“柳师兄!”岑语迟笑着迎了上去。
那女子也想要起身向南浔柳问好,南浔柳却示意让她不要起来,那女子便坐着朝南浔柳点了点头。
南浔柳走到三人身边,也坐了下来,他伸手为女子把了脉,然后笑道:“夫人,你今日脉象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是十分平稳,而且呼吸时的异声也消失了,我想不出几日,便可恢复完好。”
那女子和茯苓闻言皆是大喜,连声道谢,茯苓更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差点又要跪下给南浔柳磕头,被南浔柳及时拦住。
几人又在院中交谈片刻,南浔柳便叫茯苓搀着母亲回房休息了。
此时院中只剩南浔柳和岑语迟二人,南浔柳却一改方才轻松的模样,两条细眉又皱在了一起,他将岑语迟叫到一边,说道:“语迟,你是否还记得这母女俩第一天来十丈府的时候,我曾说在一本医书上读到过类似的病情?”
岑语迟说道:“当然记得,不过我听你当日所言,那本医书应该是你在很久之前读过的了,而且早已忘了那医书的名字,怎么,柳师兄你想起来了?”
南浔柳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最近突然想起来,那本医书是我在仙羽峰生字诀的藏书阁中读过的,叫《洪炉点雪》,其上记载了很多疑难杂症的医治方法,也介绍了很多珍稀药材的用法,当然,这女子所患之症在这上面也有详细的描述,我想……”
南浔柳说道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难处。
岑语迟忙问道:“柳师兄可是想要将这本医书要来?”
南浔柳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想把它要来,我是想,若能向仙羽峰借来这本《洪炉点雪》,我连夜抄写,几日后便可将这医书归还。只是……仙羽峰能将那本医书借给我吗?”
岑语迟疑惑道:“你不是已经写出药方了吗?为何还要看这本医书呢?”
南浔柳听到这话却是叹了口气,而后郁郁道:“我也以为自己写出的药方足以将这女子治愈,可方才我观其脉象,虽趋于平稳,可其中却有一暗脉涌动,似有反复之意。我怕是自己在药方中遗漏了什么,所以便想再看一看那本医书,彻底地将她医好。”
岑语迟听清了来龙去脉,轻松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这本书一定要借!柳师兄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仙羽峰现在是临川师兄当家,我回去便给临川师兄写一封信,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南浔柳却忧心忡忡地说道:“可以吗?”
岑语迟道:“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有把握的话?”
南浔柳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而是感觉这样,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岑语迟笑道:“柳师兄哪里的话?人是我带回来的,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用将一切都抗在自己身上。而且当年……我那个样子,不也是靠着柳师兄才能活到今天?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和我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这样会让我心生愧疚的。况且你借这本医书用于治病救人,本就是惠泽天下的好事,即是为善,仙羽峰必当支撑,又怎会为难我呢?”
南浔柳闻言点了点头,他看着岑语迟一脸的势在必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天色已晚,岑语迟也回到了自己的院中。自他从南浔柳那边回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只见岑语迟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眼下浮青,此时正拿着一根笔在纸上长篇大论,写了满满一页才停笔,可他又似乎对自己写出的东西不是很满意,将那纸团起来扔在了地上。那纸团在地上咕溜溜地滚了几圈,直到撞到了另一个纸团才停下,原来不知不觉间,书房的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地这样的纸团。
岑语迟看了看这一片狼藉,叹了口气,又拿出一张纸铺在了桌上。他咬着笔杆皱起眉头,却不知该如何下笔,又十分烦躁地将笔也扔在了地上。
今天岑语迟满口答应下南浔柳,要去仙羽峰借一本医书,但仙羽峰他如今自然不能随意出入,所以便想给慕临川写一封信,向他将那本书借出来。可是这信写来写去,岑语迟却觉得都不是很合适。
岑语迟从小在仙羽峰长大,慕临川待他极好,二人的关系也如同手足兄弟一般。可是多年前的那场变故之中,岑语迟一把火烧了仙羽峰其中的两座,虽是无心之举,但却因此害死了当时怀孕的慕临川的母亲,也害死了一个仙羽峰的弟子。从那以后,岑语迟便离开了仙羽峰,至今已有十余年。而这十几年间,他与南浔柳二人在外面的生活却屡遭波折,处处受限,也因此做了一些冲动的事,得罪了一大批人。故此,他创立十丈府,希望自己能带着身边的人在上阳大陆拼出一席生存之地。
而这些年来,虽然慕临川并没有怪自己,但自己害惨慕临川,也给丢尽了仙羽峰的脸。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跟慕临川张口要东西呢?岑语迟啊岑语迟,你真是个混蛋。
岑语迟揉了揉自己已经乱成鸟窝了的头。
可是南浔柳对自己也是恩重如山。
当初岑语迟烧了仙羽峰,被逐出师门。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六岁,一直生活在师兄与师父庇护下的他一下子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当做是家的地方,整个人变得心灰意冷,不知该怎样面对。此时正是当初因为用枯叶秘术隔绝了火势,而被仙羽峰一起逐出师门的南浔柳拖着这样的岑语迟,在丰城盘下了一间破旧的草房,成为了一个暂时的居所。
南浔柳每日早出晚归,拎着那小小的药箱去城中给人看病,赚些铜板。而岑语迟终日卧床,不吃不喝,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经常出口辱骂南浔柳,什么混账话都说过,他将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南浔柳,只是因为他是柳傲的儿子。
可即使是这样,南浔柳也没有放下岑语迟不管,岑语迟也是靠着南浔柳外出行医换来的微薄收入,才渡过了那段痛苦的日子。而后来的他也终于明白,南浔柳也不过是一个活在柳傲阴影下的可怜的人,他不应该把柳傲犯下罪孽的归咎于他的身上,南浔柳和自己一样,都是那场惨案中幸存下来,却要背负着罪恶渡过余生的可怜的孩子。
所以他如今对南浔柳做的这些,只是想尽力弥补自己过去对他的伤害,为过去那个张狂、自大的自己赎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