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逆鳞……
第43章逆鳞……
喝过两盏茶,公子考的目光朝内殿方向几番张望,带着隐隐的期冀,却并未开口。
很快他又将目光调转回来,继续埋头喝茶,虽然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渴。
姜暖开始还有些纳闷,但很快灵机一动,知晓他是在寻找扶苏,自己的外孙。
“扶苏还在学堂,大约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姜暖柔声说道。
父亲喟叹一声,放下茶盏,朝她苦笑:“那怕是见不到了。听说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是不是很像你?”
姜暖鼻子发酸,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像王上更多一些。”
尤其是鼻梁和下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像她的地方或许就是眼睛,大而乌黑,像两颗葡萄。
“阿父,我领你去看他吧。”她忽然一擡头,提议道。
“啊,这……这不太好吧?万一让人怀疑你我的关系,会给你惹麻烦的。”
“无妨。就说是替昭平君看的,而且我听秋穗说,您与昭平君本就是姻亲,我阿母和他夫人是亲姐妹,有了这层关系就更不必担心了。”
方才交谈间,她已说了自己失忆这件事,但怕他伤心,又说儿时的记忆还隐隐约约有,记得他和阿母的样子。
然而父亲并不很在意这件事,似乎只要她健健康康活着,他就十分知足了。
又吃了些糕点,他们便出发往学堂方向走。沿路很幸运没遇到什么人,公子考环顾四周,啧啧称赞秦国宫殿雄伟,气势十足。
这一点与其他使臣大相径庭。他们就算心里这么想,也绝不会表现出来,一个个都骄傲得很,视秦国为野蛮之辈,虽然国力强、军队强,却毫无风度与底蕴,他们骨子里是瞧不起的,当然怕也是怕得要死的。
姜暖听秋穗说,父亲一直都与其他贵族不大一样。他虽然出身高贵,但对那些公子哥的闲散爱好毫无兴趣,对政治也懒得介入,他喜欢收集古籍,尤其喜欢研究墨家机关天文方面的知识,当然,他最大的爱好,是做生意。
做生意,在古代一直很被看轻,更别提他还是个公子,是前楚王的兄弟,现楚王的叔叔。
也正是因为开了几个商铺,他被很多世家子弟背后蛐蛐、讲闲话,所以后来他只能背地里暗搓搓地做,明面上则让家奴的远房亲戚代理经营。
父亲一点也不缺钱,做生意完全是出于一种玩经营游戏获得收益的自我满足,而他偏偏就特别迷恋这种满足,可他的身份又处处阻碍他,令他时常矛盾而痛苦。
“我看秦国的市场挺大,要是在这里做生意,肯定能施展的开。”路上,他不自觉地念叨起来。
“要不,您干脆就留下来吧。秦国很开明的,相邦原先不也是商人嘛,要是换成别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受重用。”姜暖认真提议道。
公子考脸上短暂地流露出向往,但很快又敛起神色,装出老成正经的模样:“这怎么行,我在咸阳只能待八#九日,等昭平君把事情谈妥,我就要随他回去了。”
“只要八#九日啊,就不能多呆一段时间吗?”姜暖有些失落,不知是不是被原主情绪浸染了,她还挺喜欢这个“父亲”的,能感受到一丝血脉相连的熟识感。
“哎,这已经是延后的了,我们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昭平君半年前离家出走的女儿。”
姜暖诧异:“女儿失踪了,怎么才来找啊?”
公子考不屑地笑一声:“就这还是顺便找一找呢。那个老狐狸,只在意自己的权势地位,更别提他有一堆女儿儿子,缺一个也不甚在意,哪像我,就你这一个宝贝疙瘩——”
姜暖垂下眼,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已得知自己昏迷这四年,父亲每年都找机会来几趟咸阳,虽然连她的面都见不上,还被楚国那边威胁少往咸阳跑,他也从未放弃。
最近一次得知她苏醒,他激动地连夜收拾包袱,都快出城了,硬是被楚王派人拦下,关在家里不许出门,生怕他惹出祸端似的。
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但为了更加接近女儿一点,他已经拼尽全力了。
“那这次,他们怎么又肯让你来了呢?”踏入一片胡杨林时,姜暖问道。
“这不是要怂恿你当王后么,他们是想让我帮着劝说。我表面上答应,不然的话根本就过不来。”公子考踢着一块石子,苦涩道,姜暖扭头时发现,扶苏的额头很像他的外祖父。
穿过胡杨林,就是学堂了,姜暖领着他绕到后窗,班主任一样从窗缝向里看。
一眼就看见扶苏小朋友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前方一个老头子铿锵有力的讲说,桌案一侧堆着一摞竹简,墨汁和毛笔被他背影挡去,只露出半个轮廓。
室内还有两个更小一些的公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软软一坨堆在书案后,努力挺直腰杆坐着,从背影上都能看出他们的困倦与迷茫。
这么小就开始学习,简直是摧残儿童……不过还是我们家扶苏最乖,在他们的年纪时就已经识不少字了,姜暖自豪地想着。
然而多看一秒就露馅了,只见三岁那个小公子趁老师不注意,给扶苏传了一只木雕,扶苏接过来,在案下捣鼓一番,又传给最小的弟弟,结果小弟弟刚一接手,木雕的胳膊就掉了,小公子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课堂登时陷入混乱。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不调皮都违反天理。
结果一回头,看见自家老父亲正手抚着胡须,看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慈爱。
“我去唤他出来。”
“不不,别,我就在外面看一会儿吧,省得惹出麻烦。”公子考摆摆手,谨慎地拒绝道,眼睛仍流连在外孙糯米团子一样的背影上,唇边勾着遥远而温情的笑意。
他们最后在胡杨林旁边分了手。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还是不能说,甚至因为在外面,连手都不敢握,只默默相对良久,互相道了句“保重”,便分道扬镳了。
天上乌云密布,姜暖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回赶,身后秋穗虽然带了两把伞,可若是下雨,仍免不了挨顿浇,浑身湿个半透。
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刚跑过荷花池上的白石桥,雨就瓢泼而下,雨丝让风吹得像网一样横扫,池面激起涟漪重重,荷花被拍打得摇摇欲坠。
她们各举一把伞顶风往前跑,裙裾瞬间被浸透,紧紧贴在小腿上。
雨势太大,秋穗建议先去前边的桦树林躲一躲,桦树茂盛叶子又大,等到风雨小一些再赶路。
姜暖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奔走,等躲进桦树林时,狼狈得像是打了败仗被穷追了几百里的溃兵。
繁茂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风雨,她们总算能喘口气,互相搀扶着往林子更茂盛的深处走去。
鞋子陷在泥里,脚下直打滑,秋穗记得林子中央有几块大石头,她们可以坐在上面等。
然而到了位置,却看见石头上,已被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