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宁锦
81宁锦
年前宴席上那位被斩杀的汉人仅仅是个引子,是其他贝勒们用来试探皇太极的引子。
努尔哈赤败在宁远,后金诸将没有人能咽得下这口气。此次朝鲜大捷,收获颇丰,暂时缓解了许多国内物资的紧张。稍得喘息,众人便又叫嚣着要出兵宁远。
皇太极深感头痛,四贝勒共同理政,他尚且做不到独揽大权,凡事还要虚心听从另外三人的意见。代善尚懂得收敛锋芒,阿敏与莽古尔泰却是尤其容易居功自傲者,如今都逼着他出兵。
书房里,皇太极招范文程陪侍在侧,拿了宁远之事问他:“先生以为,此时是否该出兵?”
范文程思忖片刻,摇头直言:“此役必败,臣以为不妥,请大汗慎重。”皇太极尊敬他,事事都会询问他的意见,他实在不需要打太极。
皇太极长叹一声,心中也懂这道理。他翻出派到明廷的探子们送来的密报,又仔细读了一遍,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又提笔写下密函,交予安达礼发出去。
他抬头对范文程道:“先生与我心意相通,我也以为此役必败。然朝堂上下皆力主发兵,我不妨用一场败仗,来换日后的胜利。”
五月里,满珠习礼与宜尔哈的婚事刚刚办完,小两口还未尝够新婚的甜蜜,便又要面临分别了。
海兰珠抱着才八个月大的福临,举着他的小手冲皇太极挥一挥:“乖儿子,阿玛要出征了,同阿玛道别!”儿子大了些,脸盘儿滚圆,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大,十分有神。
小孩子也听不懂,听着母亲温柔的嗓音,只朝着父亲咯咯笑,嘴里含糊的吐出几个“啊啊”。海兰珠心里却有些难过,哄着儿子竟然一不小心就掉了滴眼泪下来。
皇太极还在穿战甲,一见她这样,连忙丢下手中的长刀过来给她擦眼泪:“怎么如今越发爱哭了?儿子都没你这样孩子气,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的去?”
福临见了母亲的眼泪,竟然小嘴一张脸一皱,也扯着嗓子嚎起来。海兰珠立刻手忙脚乱好一阵哄,待孩子哭够了,脸上又有点笑了,才交给乳母抱下去。
她叫孩子这一搅合,也不哭了,只觉得有点委屈:“我不是伤心,就是有些替你不平罢了。明知是必输的仗,还要硬着头皮去。”她投进皇太极怀里,黏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对:“你三天两头就要出征,我……我不该平白给你添堵。”
皇太极听得心疼,却也十分甜蜜,只觉怀中的娇妻怎么看怎么可人意:“你没有给我添堵,你只管带着孩子,好好儿的等着我。”他低下头,认真的看进她的眼里:“你相信我,你的丈夫,绝不会做赔本买卖,更不打没把握的仗。”
海兰珠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只觉掉入一潭深水。她怔怔点头:“我信你,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我更信你的了。”
此番伐明,后金几乎全军出动。除了新汗皇太极亲征外,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萨哈廉、豪格等掌握实权的贝勒们几乎都随征了。
相送前,布木布泰替多尔衮收拾行头,嘴上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句:“各位贝勒们都去了,也不晓得大汗作何想法,倒把咱们爷留在沈阳。”她心里着急,多尔衮一日无军功,便一日掌不了实权,他顶着先汗嫡子的名头,却还是会被他人看清。她只是个侧福晋,丈夫地位不稳,她盯着个不受汗妃喜爱的妹妹的名头,也不顶用。
多尔衮斜睨她一眼,也答不上话来。他亦不懂,大汗明明曾表现出要重用他与多铎的意思,两次大战,却都迟迟没有动静。
他心里忐忑,不晓得大汗是否心意改变,更羡慕那些能上阵厮杀的人。连他的侄子们,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他与多铎却仍在这沈阳城里赋闲。
收拾好出去,诺敏正站在外头。见到多尔衮与布木布泰,她脸上的笑有一瞬僵硬,转而又有些庆幸道:“我前日入宫见大妃,大妃为大汗即将出征十分担忧。好在咱们爷不用去冒这个险,我可算安心一阵了。”
她脸上的笑意真挚,话语也全发自肺腑,多尔衮却有点不高兴。他盼着建功立业,盼着出人头地,诺敏却还是这样天真。他心里隐隐也懂她的意思,可又忍不住怀疑她是觉得自己可怜,特意出言安慰,当即脸色有点不大好。
布木布泰冷眼旁观,有些愉快起来。好在诺敏是个直性子,不懂得思虑周全,更是摸不准多尔衮的心思,十分好对付。
诺敏见到多尔衮有点冷的脸和布木布泰意味不明的笑,有些不知所措。她回过神来再想想,才发现自己又揭了多尔衮的伤疤,顿时自责,连方才对他亲近布木布泰的不满都消失了不少。
城门外,海兰珠领着城中留守的女眷们相送。此番为报先汗兵败之仇,应当郑重其事。
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海兰珠恋恋不舍收回眼光。城里但凡地位较高的贝勒们都跟着去了,留下多尔衮与多铎二人,站在海兰珠身边,心里不是滋味。
多尔衮余光望着近在咫尺的海兰珠,心里有些泛酸,若此刻他也在那远去的队伍中,便也能得到她这样留恋的目光了。
多铎则是愁容满面,大军一走,便垮下双肩,重重叹口气。海兰珠笑道:“十五弟这是怎么了,可是又瞧上了哪家姑娘?”阿巴亥去后,多铎有一阵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到在开门时,俨然变了个人。从前他年纪小,得大汗宠爱,也算是顽劣,如今变本加厉,往自己身边捞了各色女子,女真人、汉人、蒙古人都齐全了,夜夜笙歌,放浪形骸,也不管他人的流言,每次见他,脸上的笑也愈加玩世不恭起来。
多铎扯起嘴角大笑:“还是嫂嫂了解我,昨儿得了个汉女,夜里伺候得我十分舒坦,早起她却又成了个冰美人的样儿,吊得我心痒难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多尔衮直瞪他。
海兰珠看不惯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不着边际的样子,别开眼,也不再多开玩笑:“女子也是人,只盼你多怜惜她们。”
多铎满不在乎大笑道:“早就觉得大妃是个善性儿的人,果然如此!弟弟我也不是强盗,带回去的女子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我的力气呀,除了花在闺房里,便只想留在战场上,奈何大汗却不给这个机会。”
他这话说得大胆,多尔衮已经气得不轻,他们兄弟三个,他与阿济格都算稳重,偏多铎,从小就被惯坏了,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原来是没跟着一道去,心里不痛快了。海兰珠暗忖,多铎这样倒好,省下来许多互相揣度心思的精力。她看一眼多尔衮紧绷的脸,这位想必也是一样的心情,只是更能忍罢了。
她意味深长笑了,缓缓道:“你们俩这次不去,是大汗爱重你们,好好珍惜,力气留着,花在该花的地方才好。”说完,她便领着阿娜日走了,身后跟了一众女眷与年幼的孩子们。
多铎望着她的背影,不以为意道:“不过是托辞,这些天听了不知道多少回。”
多尔衮却听出了些深意,他摇头:“不对,这不是托辞,她在暗示我们。”
“暗示?暗示什么?”多铎一点也不相信,他凑到多尔衮面前仔细观察,“哥,你不会还存着那样的心思,魔怔了吧?是不是八嫂随便说句话,也得在心里揣摩许久?”
多尔衮却真的怒了,脸黑的不能再黑,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这样的话,是你能随便说的吗?”多铎撇嘴,心里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过了。
平复了呼吸,多尔衮才缓缓道:“你且等着,我以为,此战不是这样简单。”
五月初九,皇太极命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人率精兵为先锋,自己与三大贝勒亲率大军居中,轻松拿下大凌河、右屯卫两城,于五月十二日兵指锦州城下。
同时,袁崇焕从蓟镇、宣府、大同等地调集兵马,出关迎战。
然而随后,后金军便陷入了不利境地。锦州城久攻不下,皇太极派人回沈阳调兵支援。而锦州城守将赵率等人,无论皇太极如何劝降激将,皆紧闭城门,拒绝应战。
皇太极围攻宁锦二十多日,战局僵持不下,最后袁崇焕又以火器攻击,后金死伤严重,皇太极大帐被炸毁,济尔哈朗受重伤。
二十四日,后金败局已定,皇太极下令返回沈阳。
大军回朝时,人人皆形容严肃,丝毫不见笑意。此次惨败,难道袁崇焕与宁远,当真是一道横亘在明金之间的天堑吗?
皇太极脸色肃穆,一言不发回到寝宫,身边的侍从们也都低头,不敢出声。海兰珠急急忙忙迎上去,不让伺候的丫头们动手,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他,没见到一点伤,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皇太极一直绷着的脸突然柔软下来,眼神里全是浓浓的情愫。他忽而笑了,一面任她为自己脱下外袍,一面道:“原来有些气,可一见到你,我就什么样的不满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足。”
海兰珠觉得这话十分动听,摸摸他晒黑的脸庞:“你呀,明知道结果的仗,做什么要生气?”
皇太极拉住她忙碌的手,到一边坐下,叹道:“结果是预料到了,却不晓得这是惨败,那袁崇焕,看来真是有些本事,也沉得住气,可惜,这样好的将才,不能为我所用。”
这是典型的帝王思想,虽然恨着袁崇焕,却也总想要他为自己所用。海兰珠不想提这样的丧气事,便让人把福临抱来:“你这个做阿玛的不在,儿子可就先会叫额娘了!”果然,小孩子见到了母亲,张开胖乎乎的双手要抱,海兰珠才把他抱过来,他便咿咿呀呀叫起来:“额――尼――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