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式微09箭矢之乱(下)
第123章式微09箭矢之乱(下)
次日,弈宁特意起了个大早,其实也是因为确实睡不着。待穿戴整齐后,便带了丁香和豆蔻上马车,往宫门而去。
褚雷不放心,一路跟着,可他是外臣,不能入内宫,只得在宫墙外等候。
弈宁入启祥宫时,宫婢正端了熬好的药,在喂纪妃喝。弈宁见她一脸病容,头上戴着银灰鼠皮抹额,显见这回是真的病了。
弈宁扶着豆蔻上前,慢慢跪下行了礼。
纪妃正靠着迎枕喝药呢,弗一见她,药也不喝了,一擡手就推开宫婢,喂药的宫婢不妨,药碗“啪”一声跌落,浓褐的药汁溅了弈宁一身。丁香惊了一跳,忙要伸手去护,却被弈宁一个眼神制止。
纪妃此时已经坐起了身,指着弈宁便骂道:“本宫就说川儿娶了你,就别想好。你谢家处心积虑地将女儿嫁过来,能安什么好心?端的是出了事连累他。”
弈宁闻言,却是擡头疑惑道:“母妃何出此言?此事乃是三殿下做错,与我谢家何干?”
纪妃冷笑一声,道:“你当本宫不知么?此事,原本就是查无实证的,那个兵部小吏也跟川儿说了,只要他不说,便查不到州儿和川儿头上。到最后,少不得就得你谢家去背,偏生本宫的川儿傻,巴巴儿地把证人交出去,宁可自己死,也要替你谢家开罪。你还敢说,他不是受你迷惑?你这个女人,怎的这般心狠,你究竟知不知道,那可是你的夫君啊!”
纪妃一想到,一个案子,生生将她两个儿子都折了进去,就恨得咬牙切齿。
弈宁这才得知,左德竟然还与萧川说过这样的话。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左德招了什么,只有萧川身边的人和都察院知道,褚雷连自己都瞒着,身在内宫的纪妃是打哪儿听来的?
她道:“敢问母妃,这话是听何人所说?”
纪妃正生气呢,如何肯好言相告?只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别人说错了么,难不成你还要去找人对峙?你还嫌给川儿得罪的人不够多么?”
弈宁见她打定了主意不说,也不问了,左右就那几个人,猜也能猜出来。她擡眼看着纪妃,正色道:“那按照母妃的说法,三殿下做错了事,殿下还要罔顾律法和人命,替他瞒下么?”
纪妃并未看到弈宁眼中的讥讽,理直气壮地道:“州儿只是受人蒙蔽,被人利用了而已,如何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更何况,此事又未损及川儿,要他捂紧此事,不也是为了他自己好,难道那宗正司会比王府舒坦?”
弈宁闻言,简直要气笑了。她眸色渐冷,也不想再跪着了,示意豆蔻扶了自己起来。
纪妃见她不等自己发话,竟自顾起了身,一时间更气了,张嘴便又要骂,弈宁抢先一步,冷声道:“母妃既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见得您既不了解三殿下,更不懂得殿下。”
纪妃不懂她话中之意,只怔怔地看着她。弈宁却不欲解释,可想想,她到底是萧川的母妃,道:“儿媳不管母妃这话是听何人所说,但此人定然没安好心,如今殿下身陷囹圄,母妃即便不能相帮,也不该给外人当刀才是。”
说完,也不管纪妃生不生气,略屈身福了福,道:“既是母妃身子不适,便歇着吧,儿媳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母妃。”
说完,她扶着丁香,转身出了启祥宫。纪妃一时暴怒,再一次将启祥宫砸了个稀巴烂。
与此同时,宗正司“天字号”小院里,萧州时隔一年多,终于又见到了萧川。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六个月又二十八天了,院子里的花木已两岁枯荣。这期间,他经受了数不清的审讯,多少个孤身一人的夜,他想出去想到快要发疯了。
他思念母妃,思念胞弟,思念自己的儿女,尤其思念徐氏。虽然萧川走时让人给自己带了话,说是徐氏那边他会着人好生照看,让他不必忧心。
可他怎能不忧心呢?她性子柔顺,对谁都是逆来顺受的,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说,连哭都是偷偷的。当初母妃让他娶时,他是极不情愿的,自己没有外家支持,比其他皇子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家。
可这徐氏出身平平,身后没有半点势利能帮到自己。
可她就是傻啊,自打嫁给自己,眼里心里便都是自己。无论外人怎么说,无论母妃怎么刁难,她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过。她不够聪明,但只要是自己交代的事,她没有一样不是用心去做的。
如果自己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怎么活?岂不是要被人踩进泥里?
萧州住的是北屋,他知道前不久,萧赫也住进来了,就在他对面的南屋,可他一次也没见人出来过。昨日晚膳时,服侍他的人说,萧川也住进来了,在西屋。
他当时吓了一跳,这不可能!
此事他虽用了兵部里的人,但那些都是小喽啰,只管办事,根本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谁。而唯一知道秘密的左德,一家老小的命都握在自己手上,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一家子人在哪儿,那左德绝不可能供出自己,又怎么会牵扯到萧川头上?
他遣了人去打听才得知,原来撬开左德嘴的,正是萧川自己,将人送进都察院的人,竟然也是萧川自己。
这一点,不止左德没想到,萧州更是不敢相信。
直到此刻,他坐在窗前,看着萧川穿过庭院,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萧州仍旧不敢相信,就是这个亲弟弟,亲自揭发了自己。
“听说三哥要见我?”萧川一脚跨进门,负手站立在门口,看着萧州问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看着他背光而立的身影,萧州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弟弟是这般高大挺拔,就连掩映在他身后的天光,也压不住他身上的气势。
照旧笑了笑,这是他近三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好像跟人说话前,不笑一笑,就不会说话了。萧州轻轻唤了声“十二”,道:“你怎会在这里?”
萧川垂眸看着地面,淡声道:“三哥不必问了,人的的确确是我亲自命褚雷送过去的,所有该交待的我昨日一进来就全交待干净了。”
声音不大,萧州也早已知道结果,可此时从萧川口中说出来,他仍旧觉得五雷轰顶。
“为什么?”他咬着牙,案几下的手,死死握着。
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能出去了,在这个地方像个囚徒一样地被关了一年多,他真的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萧川不动如山。
他擡眸看着萧州,道:“为什么?三哥是想问我当初为什么保下你,还是想问我如今为何又不肯保你了?”
萧州一时语塞。
良久,他喃喃道:“我知道你当初为了保我,被褫夺亲王位,更是得罪了许多老臣。所以我从未想过,要让你救我出去。”
他看向萧川,道:“十二,我的确是利用了你的人手,为自己行了方便。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那些安插进去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效命的是谁。唯有一个左德,可那也是因为面对的是你,他才说出了实情。”
萧川却是笑了,像是在笑萧州,又像是在笑自己。
而后,他看着萧州,定定道:“可是三哥,七哥死了,六万飞鹰军全都没了。”
萧川说这话时嗓音很低很沉,毫无波澜,可他眼中的沉痛却让萧州陡然心中一凉。他与萧川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萧川从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不禁也有些心绪起伏,道:“所以,你觉得老七是我害死的?可他已经死了,你为了他,要我死?”
萧川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他淡淡道:“你会不会死,自有三司和律法裁决。可是三哥,上次是我保了你,但这次,我保不了你了,亦不会再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