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为讨债而来(1)
老滕家三合小院的医馆没有费事取名，既在大丰屯开业，就称作大丰屯医馆，总归仅此一家别无分号</p>
李明沁上一世在此地落脚行医，开始时一切低调而为，重生后再次开业倒热闹许多，连鞭炮都有人莫名其妙跑来帮她放了一长串，屯民们彷佛百无禁忌，还来祝她生意兴荣、财源滚滚，当真令她啼笑皆非</p>
然后老滕家很快就回归上一世的“荣景”，屯民们时不时在三合院内聚成一块儿，有病的看病，没病的闲话家常，她依然时常收到屯民们送来的青菜果物、肉条果脯当作诊金或药费</p>
入冬前的这一天，大丰屯医馆难得没开张，但还能跟内外坐镇的两丫鬟买到内服外用的上好成药，一问之下才知坐堂的女大夫天未亮便出门采药去，估计最快也得傍晚时分才能回来</p>
大丰屯的屯民前两天就被知会过，知晓女大夫要上山采药，会扑空的多是其他屯堡跑来求诊的百姓，这下子，不想来回折腾的百姓们只得赶紧在大丰屯中寻宿头，然而妙的是，大丰屯屯民还挺乐意让所谓的“外地人”为求诊而借宿，细想想，大抵是优越感作祟，有一种“瞧，咱们有正经大夫开医馆坐堂，你们没有”的那种显摆神气</p>
屯民们这些好笑的心思李明沁自然未曾留意，此际她唯一在意的是得趁着西关北路初雪前，赶紧将不知山整面悬崖峭壁的野生觅幽草采个遍</p>
有了之前单骑赶去青林围场的经历，如今她的骑术较上一世进步许多，策马奔驰时已能稳控缰绳，胆子也大了些，不会再动不动就想扯逼缓速</p>
天未亮她就出发往山上来，瑞春和碧穗尽管想跟，却也知道对于采药一事完全帮不上忙，况且家里仅有一匹马，总不能又套上马车、带上野宿所需的什物，再把她们三个慢吞吞拉到山上去，如此这般，等采完药再下山回大丰屯，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p>
再加上老滕家的三合院确实需要有人留守，所以她单独上山采药，医馆的事儿就留给两丫头管着</p>
李明沁近来才以大量觅幽草用薰洗之法治愈一名老妇人多年的眼疾，眼见觅幽草库存锐减，又知晓不知山一带盛产此药，怎可能还乖乖家中坐？固定好麻绳后，她悬绳攀下山壁，岩壁上有不少突出的踩点可以利用，才轻松攀下不到两尺就见到从岩缝中顽强生长的觅幽草，竟然停在第一个采撷点便采到十余株，非常让人欣喜，当然也非常令人见猎心喜</p>
简直停不住手，于是她往下再往下，瑞春和碧穗给她准备好肉米团子和水煮粟米当午饭，还有一囊子羊女乃茶，全被她搁在崖上，见到无数药草随手就可采到，尽管早已过了饭时，她不觉饿也不觉渴，最后是发觉麻绳长度不够已无法再往下探，这才甘愿收手</p>
捎在背后的竹笼子收获满满，她扣好竹编盖子，开始往上爬</p>
直到这时才觉月复中饥饿，幸好并未饿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她咧嘴苦笑了下，越是这种时候，她每下的抓握和脚下踩踏就会更谨慎，缓缓往上，慢慢将放出的绳子一圈圈斜身收挂</p>
“咦？”明显感觉到崖顶上有人在帮她</p>
那人像是知道她要上去，所以正帮她收绳，对方收绳的速度以及将她往上带的力道配合得恰到好处，且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反应，常是她脚才寻点踩稳，接着没施什么力气人已被对方往上提一阶</p>
竟然花不到一刻钟，她两手已攀到崖顶</p>
李明沁四肢并用，姿态不甚优美地滚了半圈落在枯黄草地上，微喘着赶紧站起，边把几缕散到颊面的发丝撩到耳后，未擡眸声音已出——</p>
“多谢这位……”话语尾音戛然而止，她瞬间顿住</p>
离她约五步之距，人理应在繁华帝都翻云覆雨、享荣华富贵的昭阳王爷就站在那儿，不动如山般杵着</p>
李明沁不动，他也不动</p>
李明沁张着一双丽眸瞬也不瞬，他亦静谧谧注视她，彷佛之所以出现在此，仅为了拉她上来再同她大眼瞪小眼似</p>
“王爷你……我、我……”被吓得不轻，她背上的竹笼和身上一大细斜播的麻绳都没来得及卸下，顿时有头重脚轻之感，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p>
“小心！”封劲野脸色微变，抓在手中的麻绳再次一个施劲，两人之间的距离瞬消，他展臂将姑娘家扯来抱住</p>
熟悉的气味，厚实的胸膛，男人的铁臂将自己圈住，那姿态和力道一如以往……那个属于前一世的以往</p>
李明沁好一会儿才意会到她人在封劲野怀中，这是自重生以来，她头一次如今亲昵贴靠他</p>
回过神来，她心跳加速，本能就想退开</p>
结果不是她退开，而是封劲野主动松手，紧接着把她背上捎的、腰身上缠绕的东西全卸除得一干二净</p>
李明沁觉得应该出声，无奈几回张口都说不得话，被卸下竹笼和重量颇沉的麻绳后，又像个提线木偶般受他摆布，被他带去一旁大石边落坐，她今日带上山的一只小包袱就搁在那儿，上头绑的布结松垮垮，很明显已被翻开过</p>
然后那个翻她包袱的人完全不在乎当着她的面再翻一次</p>
“吃”封劲野把包袱里的食物翻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肉米团子递到她嘴边</p>
近近对视，李明沁辨不出他目中神情，唯有语气中的命令意味再明显不过，一下子记起那时跑去青林围场寻他，他也曾这般不由分说要她进食</p>
接过油纸包，她安静咬下一口食物，瑞春和碧穗为她捏的这颗肉米团子着实硕大，得两手才能捧好，她低头咬食，小半张脸都埋进团子里，一双明眸仍滴溜溜打转，留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p>
见她乖乖吃起东西，封劲野随即转身去把卸下的竹笼子和成细麻绳捞起</p>
“啊！我的药草……”李明沁禁不住叫出竹笼中有她满满的心血，就怕他这位大王一个不痛快要干出什么暴殄天物之举</p>
闻声，一手抓竹笼一手握麻绳的封劲野侧首回望</p>
身后的她有着一张比实际年岁还要年轻稚女敕的脸容，从来占尽优势，连这西关边陲的风沙都奈何不了她似的，白里透红的肤泽、明朗疏淡的眉眼，看着比在帝都时候好上太多</p>
男人微微眯目，轻抿的嘴角显得沉峻，无形威压立现</p>
李明沁缩缩脖子，瞬间就……怂了，遂咬咬唇不敢再有意见，捧着团子继续一口一口慢吞吞啃食</p>
封劲野收回目光，背对着她露出一丝笑来，他亲眼见她在荒凉西关过得比在帝都还好因而不痛快，那表示她真心要撇掉他，像没有他，她到哪儿都能过得好似……这可能性令他难以接受</p>
火大到快吐血，却瞥见她那张脸因为被他逼着进食，她好生卖力，差不多是拿那一大球肉米团子在“洗脸”，她定然不知，那张脸蛋被她自个儿“洗”成什么模样，碎米粒混着微焦肉末一颗颗黏在两边颊面，下巴也沾得油光水女敕，连人中都没放过，猛一看真像长出胡碴</p>
他不满的、甚至近乎委屈的心绪，在觑见她那模样时，终于稍稍获得安抚</p>
这一边，李明沁怂归怂，依旧拿眼角余光扫他</p>
还好是她想太多，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月复，男人没要丢了她的药草，而是将竹笼子以及成细草绳安置在她的那匹坐骑背上</p>
她家那匹善走耐操的壮马来到不知山上原本挺自在悠闲，她将它拴在不远处一棵老松上，绳子留得好长一段，方便它大范围活动啃草，然，此时她家壮马竟有些可怜兮兮地缩在一处，为何？</p>
事出必有因，李明沁观察了会儿，寻到症结所在</p>
问题出在封劲野那匹毛色乌亮亮的坐骑！</p>
昭阳王的爱驹想必是历经过无数铁血沙场的战马，这匹明显一看就剽悍惊人的黑骏没有被拴住，它家主子完全放任它自由，但它满山头哪儿也不去，就是很故意一般在那棵老松的周围慢行缓踱</p>
可怜她家的壮马像只老实头，傻乎乎被黑骏战马的气势困得不敢乱动</p>
一时间竟生出“物伤其类”之感，李明沁觉得自个儿真像自家可怜壮马，被封劲野这匹身经百战的黑骏镇得手脚都伸展不开</p>
有些难过，她内心叹了口气，捧着还剩一小半的肉米团子怔怔看着，绝非矫情或什么食量小之类，她确实饱了，吃不下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