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云箴托着她的腰往水底深处游去,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她身体里流转,胸腔里多了一股奇妙的气流运转,她感觉憋气并不难受,眼睛也能正常睁开。
越想往下蓝色点越明亮,她才看清这些光点的来源是一种比苹果还要大的球体,质地似玉,温润光滑,分散于各处,利用光线折射造就这种奇景。斑斓花纹的鱼围绕着这些玉球嬉戏玩耍。
这水里实在太过寂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剧烈的窒息中,她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濒临死亡时的挣扎与恐惧。
最开始他们游至一处古老废弃宫殿处,巨大石块到处散落,断壁残垣上刻着古老图腾,四周灰蒙蒙一片。
这时一只形状是蛾类的生物出现,浑身发出柔和的白光,头顶触须强壮,背后一对透明状翅膀,还能清晰看见上面灰紫色脉络分布。一双碧蓝色眼睛美得令人眩晕。随后那生物变成了人形,透明布料堪堪遮住胸部与大腿根部,淡紫色长发飘起,皮肤极白,像极了聊斋里风情万种的女妖。
“这是迷蛾,别看它的眼睛,会陷入幻觉。”云箴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擡头看见他此时神情阴冷。
女妖的翅膀在水中轻盈扑动,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水流被搅动成一股漩涡状围绕着他们。女妖靠近,看似无害却似在等待出其不意的那一刻吃掉两人。
它像小兽似的用鼻子嗅闻着云箴,柔弱无骨的手攀附在他的肩膀,搔首弄姿,时不时发出动听的笑声,听起来很瘆人。
女妖靠在他身上,脸部来回摩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不停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它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就在这看似令人蛊惑的温柔乡里,那女妖露出獠牙,一口就要咬上他的脖子,只见他一只手以惊人的速度钳制住女妖的脖子,扣住它的命门,那女妖挣扎着嘴里发出尖利的鸣声。
云箴沉着脸,手上一使劲便拧断了它的脖子,手指放开,任由尸体掉进底下的黑暗里。
更为麻烦的是,这些迷蛾同时又涌出数量庞大的群体。
春浮被他抓着身体上下左右乱晃,面对数量众多的妖精,他也丝毫不慌,将她安置在隐蔽角落中,转身去解决这些碍事的东西。他在水中也丝毫没有压力,动作不受环境限制,面对众多的小妖也毫不退却,徒手与这些东西打斗,下手快狠准,很快这一片的水被浑浊的绿色血液污染。
春浮躲在石缝里,眼睛追随着云箴的位置。
这时,她感觉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叫她出去,美丽的女妖出现在眼前,妖异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脸。
她看见自己回到七岁那年,昏暗的房间里,四岁的双胞胎弟弟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手里的薯片掉落一地,他们咯咯地嬉笑。
养母走进来,看见她蹲在捡掉落的薯片,以为她在抢弟弟的东西。于是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拖到了蓄水的大盆边,将她按进水盆里,她尖叫着挣扎,手指抓破养母的手臂,有腥气的雨水灌进鼻腔,还喝了许多脏水进去,眼睛火辣辣的疼。她用尽全力反抗,咬破了大人的手,她被一巴掌扇倒进水盆里。哭声引来邻居的指指点点。有人看不过,拨打电话报了警。她蜷缩在角落里,猛烈恨意燃烧着心脏。痛感真实如同这些经历还在发生着。
那是她的噩梦。
当她意识到自己陷入幻觉时已经快要窒息,在水里剧烈挣扎,手脚拼命游动,却越来越往下沉,她捏着脖子想叫他,身体越来越僵硬,意识涣散,神志不清。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看起来荒诞的梦。
在轻盈绚丽的空间里,彩色光芒包围着她,她被这些光芒吸引,知道会被引导至另一个世界,于是飘着轻盈的身体跟随。身体没有地球的引力,没有痛感,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她想着,自己应该死了,原来死亡后并不可怕。
这时云箴出现了,他穿着复杂的黑色古式长袍,短发变成长发,那些白雪般的长发半漂浮在空中,有红色的纹路覆盖在他左侧的脸部,他还是那么美,眼底露出的情绪令她困惑。
他靠近,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固定在她脑袋后面,他俯身亲吻她的嘴唇,一股温暖的气息进入。她被他的动作惊住,立刻想要推开他,一只手揪着他衣襟处的布料,却怎么也推不开面前这个无礼的男子。
她睁开眼睛,周围并不是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隐隐有光透进来。春浮身体僵硬,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润的水汽。“云箴。”她艰难地张开嘴喊他的的名字,声音嘶哑。
“嗯。”身旁传来他的声音。
她一直被困在过往那庞大细密的回忆里,那些经历成为她内心的深渊。失控时她也会问,为何自己过得如此痛苦,为何要承受那些被人为加诸的伤害。是他们错了,她没有错。或许这一生她都无法释怀这些伤害,也填补不了这些坑洞。
“那些是幻觉吗?”她坐起来,一只手覆在她后背。
“是你的记忆。”云箴那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脸,在微弱光线里越来越迷幻。
“你看到了那些画面了吗?”她继续问,面色苍白平和,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想抽烟。摸了一会儿才想起没有带烟。
“嗯,看到了。”云箴没有否认,语气低沉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
春浮想,如果他们早二十年找到她。她的命运是否会不同。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她轻声冷笑一声。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经历了大多数普通人都有可能会经历的事情。我真恨他们呐,但我不能把自己变成杀人犯。”她擡起头,眼睛里盛满滚烫的眼泪,昏暗里,她的眼睛清澈如高山湖泊,湖水满盈倾洒出来。
她与这个男子并未深交,而他却看到她赤裸裸的贫瘠世界。
云箴伸手蒙蔽她的双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对她并非一无所知,但也仅限于这三年时间。她的过往并不难查,只要是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她的记忆。他刻意忽略掉了这个。因为在他计算的范围里,这些了解与谋划无关。当她满眼泪水的望着他时,他某根极细微的神经被烫了一下。
许久,她拿下他的手。
四目相对,她依旧是那个用赤诚直白的眼神与他对谈的人。
“我们将从这里攀爬上去。”他指指不远处的悬崖处。“再等等,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这里会有阳光。”
“你写的一本书,书名叫作《病》,里面那个精神分裂症的女人是你自己?”云箴提起她的小说作品,似乎很感兴趣。
“部分性格与分裂状态原型来自于我本人。你知道,所有的文学创作,包括戏剧、诗歌、剧本,它都是需要创作者把那个人物当作自己,并将内心真实的想法投射到人物身上。”提起写作,春浮还是很高兴。这是漫长岁月里,她一直在走的一条路。她没有什么朋友,许多想法与困难只能自己解决。
“那个女人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你为什么没有描述她的长相?”
“因为真正能带来吸引力的,永远不是视觉刺激,而是灵魂撕裂,深入每个人内心深处幽微的洞察。”
“你觉得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不是普通人,而且有一定范围的权力,你能活很长时间,也许你还见过宇宙之外的世界。你不应该问出这么浅薄的问题。”
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只是想确认她目前的状况。春浮觉得现在的自己确实有了明显的变化。在两个世界里来回折腾,感受冰与火,玄幻的力量与平凡的身躯,这些一体两面的感受拉扯着她脆弱的神经。时而困惑,时而开阔,反复纠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触摸不到它们的边界和质地。
他也许考虑到她微不足道的感受,仅限于当下。
“世界是意识的投射。”她说。
单薄细碎的阳光落在山林间,原本黑雾包裹的森林也逐渐清晰。春浮站在高处,底下还是瘴气包裹。云箴没有跟她说,他是如何在蓝海那样危险的处境将她带上来的。他身上除了衣服有一些破损,没有看见任何伤口。
他们沿着绝壁再次进入深林。这片山林景色又是不同,这里生长着超过六百年树龄的橡树。冷杉、云杉、铁杉还有一些其他的松树组成一片针阔混交林。春浮不得不感叹仅仅是空桑秘境,就已经包含丰富奇特的生物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