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氤氲浓
第70章氤氲浓
原本众丐都嚯然起立,无半点声息,那是帮中长老部勒帮众,执法严谨之故。但偏偏周芷若心神不宁,跌筷砸碗,这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乞丐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周芷若心头大震,暗叫不妙,忽听近桌一个身穿乞丐色服,但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乞丐说道:“这是污衣派的弟子么?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你家掌棒龙头在此,还敢胡涂砸事。”
她闻言才看向上楼来的两人,只见二人都是五十多岁年纪,胡须均已花白,背上各负九只小小的布袋,这九只袋子只是表明他们身份,其形体之小,很难装什么物事。在丐帮中除了帮主而外,当以这九袋长老位份最尊。
其中一人听得这话,从布袋中摸出一长约四尺的竹棒来,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冷冷哼了一声,显然不甚高兴。
群丐见状,登时有一半人躬身拜伏,模样极其恭敬,说道:“污衣派弟子参见掌棒龙头。”
周芷若曾听先师灭绝师太说起过丐帮中的情形,知道丐帮历来分为污衣、净衣两派。这时见拜伏的群丐个个衣衫极是污秽,心知那掌棒龙头便是污衣派的首领。她手中捏了一把汗,犹恐这么一闹,泄露身份,连忙也跟着有样学样,佯作恭恭敬敬地拜下,一句话不敢多说。
张无忌和谢逊也只能跟着拜伏,尽量将头低着,生怕丐帮中人认出他们并非本帮弟子。
便在此时,上来那两人之中,另一个中等身材、留着三络长须的九袋乞丐忽道:“掌棒龙头也不必动怒,现下到此的,有哪个不是自家兄弟,大伙也是为着本帮的要事聚首,又何必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周芷若闻声,偷偷擡眼看去,但见说话这人相貌清秀,竟似个不第秀才,他从布袋中取出一个缺口破钵,双手捧着放在桌上,其余衣衫干净的群丐便也各拜倒,说道:“净衣派弟子参见掌钵龙头。”
原来这人却是净衣派的首领掌钵龙头。
这下再壮着胆子去打量,但见那污衣派的掌棒龙头却是虬髯戟张,相貌十分凶猛,闻言道:“我自坐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倒不断有人跳出来阴阳怪气地斤斤计较。今天是兄弟们为大事聚会的日子,这不用你说,谁在有意挑拨离间,那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过阵到了陈长老跟前,我也是这一般说辞。”
周芷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陈长老?丐帮中姓陈的长老我倒是识得一个,那人心机狡诈,在丐帮中担任八袋长老之职。但听眼下这掌棒龙头口中,似是对那位陈长老颇为尊敬,而他本是堂堂的九袋长老,按理说不必对一个八袋弟子这般语气。难道却是我想错了,这丐帮之中,还有别的陈姓长老身居要职?——再看这污衣净衣两派,好像并不相合,自打聚会开始,先是一个净衣派的弟子借机拿我这污衣之人开刀,再有两边长老各自唇舌为战,如此面和心不和之状,显是由来已久。
她思虑纷飞,果然见那掌钵龙头听了这话,面上一沉,却也不好发作,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两个龙头右手一挥,说道:“手下弟兄都起来罢!”群丐这才纷纷归座。
周芷若此时方松了口气,连叹万幸,这酒楼上乱糟糟一团,他三人又坐在僻处,两名龙头长老四只眼睛望着屋顶,对群丐傲不理睬,因此也并未对她适才的失礼多加计较。
“九袋长老也来了,恐怕不是什么小集小会。”她心中暗想,只见群丐已开始吃喝起来,倒是只字不提旁事。
其中污衣派的乞丐虽是在酒楼之中饮食,却也不脱乞儿的习气,伸手抓菜,捧碗喝汤,吃得狼籍一团。张无忌悄悄道:“这些污衣乞丐吃起饭来,脏手不忌,更不用筷箸,若非身上衣裳污秽,咱们倒像是那净衣派中的三个弟子。”
谢逊道:“那咱们也得有样学样,莫再给他们瞧出破绽盯上。”他性子狂放,对此也不甚在意,当下伸手抓着卤牛肉下酒吃。
周芷若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想她一个清丽喜净的女儿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徒手撕肉,口中嗬嗬如野兽状,实在难以做到,正踌躇间,张无忌递过来一只鸡腿,轻声道:“委屈周姑娘佯装一番,咱们可不能再惹眼了。”
周芷若心想自己眼下衣衫褴褛,逢头垢面,不学着污衣派乞丐的作风,只怕又要有麻烦,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徒手拿过那只鸡腿来,张嘴啃了一口,吃得极为难堪。
用饭菜间,她不忘留神倾听,想听那两个龙头长老说些什么。这酒楼宽敞,她离那二位长老坐得又远,加之两旁群丐吆喝猜拳,闹酒抢菜,嘻嘻哈哈的嚷成一片,本不易听到二人语声,但她内功算得深厚,好比是一个修炼三十年的高手,凝住内力间,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不料这龙头二人尽是饮酒吃菜,除了说些“再来一碗!”“这牛肉很香!”之类,一言不涉正事。待得两名龙头长老食毕下楼,群丐也是酒醉饭饱,登时争先恐后的一哄而散。
周芷若心中奇怪,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能是大吃大喝一顿便算。”
谢逊道:“以我之见,正是如此。我猜他们在什么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
三人也跟着下了酒楼,找到一家小客店歇宿。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这客店中倒是不虞撞到丐帮人物。
周芷若道:“这些丐帮中人,当初在灵蛇岛上,意图抢夺谢大侠手中的宝刀,我却一直好奇,他们是从何得知老爷子的所在?眼下丐帮又兴如此聚会,难不成还是与宝刀有关?”
谢逊道:“不论怎样,此事既教咱们撞见了,不能便此放过。须得打探明白,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的奸计。无忌,我眼不见物,这种打探讯息的事,干起来诸多不便,周丫头又是个女儿家,连路风尘仆仆,需要休息,眼下跑这趟,还是偏劳你一人罢。”
张无忌道:“正好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息,便即出门。
周芷若在客店中沐浴更衣,终是洗净了连日来的污秽,整个人才畅快许多,她总是偏爱青衣,这下也买了一件披在身上,梳头绾发后,昔日清丽脱俗的周姑娘终于得复旧貌。
妆台上还放着那个小木人,这些天虽然颠沛流离,她还是下意识将这物什藏在怀里,并未受得泥污侵染。眼下伸手拿住,不由轻轻摩挲,但见这小木人玲珑的五官经得一番挖雕镂洞,木纹婉转流畅,颇显生动自然,只奈在荒岛上时,并无齐全刀具,那鬓发装饰,服裳图纹,自不可细琢。不过总归寄情于中,瞧来到底十分耐看的。
寄情于此……却不知此情枉然。
周芷若想起海上那一番变故,自己险些丧命于万丈波涛之中,不禁又是一阵哀恸,将这小木人捏得死紧,脸色越来越沉。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呼哨,极是尖锐,而后又接着连声响了两下,周芷若打开一丝窗缝,见到外头草丛里晃了几晃,钻出两名衣裳褴褛的乞丐来,二人并不说话,只以手势为号,边打手势,边齐齐向北匆步而去。
她收起小木人在怀中,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见谢逊也听到动静,站在廊上,于是道:“那些是丐帮的人,谢大侠,你双目不便,且在这店中等候,我也跟去看看。”
周芷若一走到街上,自南端直走到北端,却竟没见到一名丐帮弟子。寻思:不到一刻之间,镇上丐帮帮众突然人影全无,料想走得不远。
她快步走出镇甸,只见左首路旁长草中,人影一闪,一名丐帮弟子站了起来,瞧模样是要上前喝问。周芷若不与他朝相,轻功一抖,脚下加快,身子如箭离弦,倏忽而过。那丐帮弟子擦了擦眼睛,还疑心自己眼花,怎地忽然似乎有人,忽然又不知去向。
周芷若心想:丐帮沿途布了卡子,好不戒备森严。当下展开轻功,向北疾驰。丐帮布在草木山石之间的卡子,一一落入她眼中,反倒成为指引的路标。奔出四五里路,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卡,哨位越来越密。周芷若不敢再妄自向前,遥遥一望,只见一条峦道曲曲折折,通向山腰中的一座大庙。她提气奔向东北角上,再折而向西,绕过群丐的卡子,直欺到庙侧。只见庙前一块匾上写着“弥勒佛庙”四个大字,庙貌庄严,甚是雄伟。
四下一打量,见大殿前的庭中左边一株古松,右边一株古柏。双树苍挺立,高出殿顶甚多,那松树更是枝叶密茂,倒可藏身其间。于是她绕到庙后,飞身上了屋顶,匍匐爬到檐角,轻轻一纵,如一溜烟般落到了松树之顶,从一根大枝干后望将出去,殿中风光,尽收眼底。
大殿地下黑压压的坐满了丐帮帮众,少说也有三百多人。殿中放着五个蒲团,虚座以待,显在等什么人到来。忽听得殿上一人喝道:“掌钵龙头到!”群丐一齐站起,又有人喝道:“掌棒龙头到!”只见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九袋长老,正是方才酒楼中所见。
周芷若打量过去,只见那二人行将靠近,朝殿下左首立着的两个白须老丐揖礼,才知两名老丐原是执法长老和传功长老。她心中不由暗奇:这丐帮的龙头长老皆到了,却不知有什么大事?只见四名龙头长老将四个蒲团移向下首,只留下中间一个蒲团,弯腰躬身,齐声说道:“有请帮主大驾!”
她心中一凛,想:只听得丐帮现任帮主名叫‘金银掌’史火龙,武林中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却不知是何等的人物?
但见大殿上群丐一齐躬身,过了一会,屏风后走出一条大汉来,身高六尺有余,魁梧之极,红光满面,有似大官豪绅模样,正是史火龙。
史火龙手一挥,说道:“罢了!小子们都好啊?”群丐道:“帮主安好。”待史火龙在中间的蒲团上坐下,各人才分别坐地。
史火龙转头对掌钵龙头正色道:“翁兄弟,你把金毛狮王和屠龙刀的事,向大伙说说。”
这几个字听得周芷若心中一震,想:丐帮果然在商量宝刀之事。当下更是全神贯注的倾听。
掌钵龙头站起身来,向帮主打了一躬,转身说道:“魔教和本帮争斗了六十年,积怨极深。近年众魔头在各路起事,淮泗一带,有朱元璋、常遇春,两湖有徐寿辉,连败元兵,占了不少地方,倒成了本帮的心腹大患。”
群丐闻言,皆骚嚷不休。周芷若闻得“常遇春”三字,不禁心中一动,暗想:多年未见,也不知常大哥如今可好?
掌钵龙头待众人稍静,方道:“所幸天佑我帮,八袋长老陈友谅结识了一个武当弟子,得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他说到这,提高声音叫道:“陈长老!”
壁后当即有人应道:“在!”只见一人显身而出,三十来岁年纪,神情剽悍,正是灵蛇岛上赵敏所说那假仁假义的陈友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