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银钩阵
第218章银钩阵
一连几日,阿大造船将毕,倒也相安无事。到了该造浮桥之时,他趁在夤夜,用小船带着丝绳在湖面上往返丈量,测出水面宽度,白日里又命士兵以船身作桥墩,上铺梁板作桥面,桥与岸间用筏板连接,以适应河水的涨落。
舟船系固于由棕麻制成的缆索上,元军先把三四艘船联成一段一段,然后衔尾徐行湖中,组拼成桥,木条则就地山林取材,倒也顺遂。哪知浮桥将造完备,是日大风奋发,湖水喧逐,浮桥给吹得摇晃不定,立人尚且不能,赵敏又提议加用重三、四十斤的铁锚固定于水中,利用南岸突出的半壁山屯,横湖架设浮桥。
此计甚妙,筏和船与横湖的四道铁链、七道篾缆相连,坚固了许多,当真是机牙任信缩,涨落随高低。周芷若念及当日田丰营中擅备火药,便与赵敏说道:“你这样连舟,稳当固然,却得提防田丰拿火来攻,引火烧桥。”赵敏心想不错,便命兵士在浮桥面上铺了沙,船中也贮了水。
诸事妥当,众人聚在一同商议,只待进攻。周芷若道:“数日之中,可探得田丰如何反应?”阿大回:“那夜我渡船丈量湖面,发现田丰命人打了连环索数十条,于沿湖紧要去处横截,又造了长丈余的铁锥置在水中,此事先前已同世子报过。”周芷若闻言惊道:“这田丰好不奸诈,若咱们搭浮桥的船乘风而荡,逢索则阻,逢锥则破,岂能渡河?”
赵敏听这消息,却只摇扇大笑,说:“薛先生无需忧虑,田丰小儿不过困兽之斗。”言间偏头朝王保保问:“想必大哥早几日得到消息,已妥当好此事了的,对不对?”王保保会意一笑,道:“小妹熟览兵书,我想到的计策,你定也思量的分毫不差。再待几日,等风向起适,咱们便要那田丰一败涂地!”
他二人打哑迷般作些神秘,周芷若对这用兵之道却不甚通,听得是不明所以,只问:“不知赵姑娘打算如何应对?”赵敏折扇一收,盈盈笑道:“先生且瞧好便是,田丰妄想鱼死网破,我却要他惟坐而待亡,这益都城……必为我囊中之物。”
如此等了近五日,是夜银盘高悬,独独一粒寒星委坠其侧,风起适恰。赵敏正与周芷若在帐中弈棋,听得外头大军动作,喜道:“是时候了。”周芷若当即与赵敏并出辕门,只见湖面上有大筏十数方,其上披甲执杖的兵士立于周围,在王保保令下渡河而去。
周芷若远远看着,奇道:“这些兵卒这样过去,岂非中了田丰的锁链暗锥?”赵敏笑道:“眼下夤夜暮色,先生站在这里都瞧不清楚,更遑论城中的田丰了。你仔细看看那些兵士——”周芷若凝眸细看,又将赵敏言语思量一回,恍悟道:“原来是缚草为人!”
这样顺水放下,那暗锥着筏,尽提而去,也不损一兵一卒,果然妙哉!
赵敏摇扇悠悠道:“还不止于此,先生且作壁上观,可瞧见那些船筏上亮着的火把?”周芷若闻言惊奇,再凝过去,只见遣去的筏子上一片红红火光,又听赵敏在侧说:“我同大哥想到一处,于这筏上作好大炬,以麻油灌之,但遇铁索,燃炬便烧,须臾皆断。”
“当真好智谋!”周芷若又惊又叹,对赵敏的运筹帷幄、兵法韬略实在佩服得紧。她站在岸边眺望而去,只见草兵乘筏过后,两路元兵自浮桥而上,借着夜色暗渡过湖。
彼时田丰正在御营寻思破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他心中隐隐不安,便问同僚王士诚道:“我总觉得不妙,眼下军旗此为何兆?今夜莫非元兵要来攻城?”王士诚笑道:“哪里可能?今时西风骤起,连日不歇,鞑子即便造了浮桥,那搭桥之舟也多少会随风而荡,咱们铁索暗锥在水下,他们兵多,也渡得不会顺遂,登岸时已有损伤,王保保岂肯令咱们占了他以逸待劳的便宜?——除非枯等数日,瞧老天爷会否垂怜,停了这大风。”
田丰这才稍落下心,道:“不错,我听闻鞑子皇帝下旨,要一月之内拿下益都,王保保没时间同咱们耗,势必在这几日来犯,届时浮桥给锥破了,元兵必乱,又是在湖上,咱们从城墙居高临下,箭矢不停,定能败之。”正言间,忽听震天一声炮响,有兵卒奔近喊道:“元兵渡湖,元兵渡湖!”
田丰大惊失色,奔到城边,但见蒙古兵已有先锋八百军过湖着地,多立旌旗于城郊山林之处,各处举火。王士诚也随出而见,大惊呼道:“鞑子诸军是从天飞渡过湖不成?”田丰直吓得面唇惨白,抖着身子从城墙放眼望去,但见元兵浩浩荡荡,顺浮桥大至。他难以置信,怔道:“这怎么可以?”
大势已定,周芷若看到这场奇袭,惊叹不已,不禁朝身侧望去,但见一人折扇锦袍,立于诸军阵前,端然气度,谈笑间便误得敌人阵脚大乱——这才是赵敏,才是赵敏啊。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赵敏偏过头来,唇边漾笑,道:“先生好像时常这样看我。”周芷若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事到如今,你还叫我薛先生?”赵敏眼波一转,看了看周围,合扇在手,一手去拉周芷若衣袖,捏住了,轻声道:“行军作战讲究天时地利,我也在等先生的天时地利。”周芷若听罢,知她是打定主意要救自己脱身,只提防着王保保手下,左右不便言说,心中一暖,道:“但凡你平安喜乐,我自个儿的事好不好,也不怎样。再说了,有你在此,世子难道真可将我如何?”
此时,驻守城外的田丰兵卒先见元军以船送兵,只当他们定会折于暗锥之下,哪知八百先锋军飞渡而至,实在大出逆料。营守惮顾己方兵单力薄,边挡边退,欲回城内,被阿大率众掩杀。报信官上马奔命折返,那营兵头目护着他自暗门狭道钻入城去,自己急欲退时,被阿大赶来,挥剑斩于马下。一时间城郊林中火把燃亮,元兵所到之处,无不克胜。
田丰抖着嗓子喝道:“传令下去,派弓箭兵备弩,将元兵堵在桥上,再挑三百善水之士,潜游到浮桥船底,将船凿沉。”王士诚补道:“情势危急,我看不如起‘流火银钩阵’,不可让元兵军临城下!”
原来城中之兵多习弩.箭,一弩可齐发十矢,此箭阵配合埋伏在水中的铁锥,名曰“流火银钩”,乃是田丰的得意阵法,眼下用在此处,却是再合不过。
林郊处,阿大正挥兵攻城,忽听身旁嗖嗖声响,惨叫连连,兵卒中箭倒了一片。他忙持了火把看去,只见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泛乌黑而死,他心头大震,喊道:“箭头喂毒!过桥的留神,护好世子周全!”
他这话以内力喊出,清楚传开了去,此时王保保正带兵自浮桥上渡,已行到当中,身周兵卒闻言皆抖擞了精神,互相喝道:“护好世子渡桥!”赵敏听得言语,呼了声不妙,道:“我大哥带兵作战绝无差池,可这暗箭难防,只怕他武艺不似江湖中人,若中毒箭,那时可糟。”周芷若道:“我去护着他。”言罢也不待赵敏作答,兀自衣袂一飘,轻功抖远了去。
田丰立在城头,见元军中一人金冠银甲,腰佩宝剑,十足的威风凛凛,众兵士皆小心护他左右,便知是王保保。他只想先伤主帅,元兵必然大乱,于是扯过一旁弓箭,对准王保保,却是虚拽弓弦,连响过十余次。王保保目力极敏,见城楼上田丰射箭,忙连躲数番,却不见箭到,才知原来弦上无箭,心里却半点不敢松懈,生怕这田丰虚虚实实,玩得阴险把戏。果不其然,下一刻田丰便命人取了一张硕大的弓,往弦上挂住兵士的缨枪,搭弓而射。
这一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缨枪何壮,就这样搭弓射来,此乃田丰箭射之奇力,大弓如弩,以枪作箭,王保保只觉劲风扑面,来势汹猛,正待急闪,却看眼前挡过一道青影,以轻功踏水奔来,正是周芷若。
但见她顺手接了这缨枪,腰身一伏,在空中旋了个弯,接着身转不停,借力打力,挥手将枪投出,其势甚猛,更加以内力掷出。她武功算得当世高手,这一下缨枪直飞到城门口,落入土寸之中,枪头整个没地,可见力道之大。
田丰又惊又怒,拿过小弓再起数箭,一发十矢,往王保保面门上尽力射去,嗖嗖声起,王保保拔剑相挡,清脆声过,忽然翻身落马。
“大哥!”赵敏惊呼,此时她本挂心,早已动轻功跟近,眼下见状,更是奔足过来,扶起王保保,看那弓箭穿过他左臂兵甲,并没伤到皮肉,心中才落。
“我无事的,小妹。”王保保站稳身子,元兵见主帅未中埋伏,自也不乱,听他指挥,有序渡桥。赵敏转过头去,想问周芷若一句“可好”,哪知方启朱唇,便见周芷若面上变色,冲自己扑了过来,同时耳旁裂出一声脆响——呼啸而过的铁箭被周芷若袖口一拂,堪堪定在浮桥船上,没入三分。
赵敏定住心神,听眼前人言语紧张,问道:“可有伤着?”贴在这怀中,赵敏心中一颤,微微摇头:“不碍的。”话音未落,隐闻得声声破空之音,她凝神望去,但见漆黑江面上,现出星点光亮。
王保保喊道:“是火弓.弩,快寻地栖身!”几乎只是片刻,那流动的箭羽便以迅雷之势袭来,赵敏下意识拉了周芷若,快速闪身掩躲。浮桥上的亲卫忙纷纷拔剑相抵,护在王保保左右,那利箭威力不俗,又密麻如雨,想来是靠精巧的机杼射出,元军只得弃了行进,专注应付这流火箭阵。
箭雨一直在汹涌,借着身侧木板的掩护,众人合力挡了大半,却仍有火箭燃在船舫之上,刺鼻的气味,像是灯油。赵敏心下一沉,想:如此下去,非失火船毁不可,届时浮桥不稳,大军如何挥兵城下。思量之际,一支利箭夹风带火穿过,耳畔劲风已近在咫尺,夹了烈焰的灼热,扑面而来,却见一人挡在身前,挥去几乎射中她的流羽,道:“当心些。”
“是。”赵敏望着周芷若,方定心神,便又听有元兵大喊道:“有敌在水下凿船!”赵敏借着燃起的火光朝下望去,只见元兵举剑连刺,水面上登时泛起腥气,当真是有敌潜近。
忽然之间,浮桥整个震烈一颤,似是被一股力道牵引着歪至一旁。赵敏身子不稳,扑在周芷若怀中,二人相扶站定,朝湖中望去,见八道如指粗的纯铁长钩已然深入船躯,钩端连了极细的金丝,绵延至远处。
赵敏眼尖,瞥见船底原先被凿出的小口,现下被那硕大的铁钩扯得破裂,有水不断灌入船身。她心下一凛,道:“不意这水下暗锥中还藏了机关,任由这般下去,只怕浮桥要塌。”周芷若心想不错,忽道:“我自小长于江边,水性不差。”赵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叫道:“你要——”话音未落,便不见了周芷若的身影,甚至来不及看清她是如何跃入水中,赵敏心下骇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危险!”
夜间水凉,周芷若潜入船底,好容易才寻到暗藏的机关,将身子透出水面,大口吸着气,正巧对上浮桥边张望的绝美身影。她凝着赵敏,距离太远,看不清那面上神情,不及多思,忙埋首靠近一端的铁钩,运气擡手,金丝断开。周芷若伸手又拉住一条金线,身侧的夜流绵延深远,她举臂再断金丝,忽闻得一道落水声,夹杂了船上一声惊呼:“小妹!”
周芷若闻声寻望,只见赵敏半截衣袖消失在桥边,如同皑皑冬中飘飞的一缕雪,落在湖中,化成一抹出水艳丽的白。
作者有话说:
不擅写打仗兵法,将就看吧,不要较真……一切都是为了两位女主角铺垫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