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应不识
第214章应不识
黄衫女又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却怎么打量跟前这位女子,都觉她样貌青春秀丽,虽处事老道,但人儿活泼俏皮,便真有些年纪,也不免给生生折了去,不论怎样,绝不是称自己作‘小丫头’的年岁,当下说道:“我看你做事稳当,人却不见得比我年长。”
那郭姑娘柳眉斜竖,嗤笑道:“我辈分可不小,少算一算,做你父母那辈也绰绰当得。”黄衫女子被她一说也不禁笑了,只当其是大言不惭,跟着谑道:“方才将说自己嫁了人,不过片刻,却又将自己长了一辈,怎么——这片刻之间,是你还是薛先生添了麟儿?”
郭姑娘脸上微微一怔,没料到她看似冷冰冰的,竟还会如此说话,倒是一窘,啐道:“呸!你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娃娃,张口怎便是这些浑话!”黄衫女子面不改色,道:“我算是个不入流的大夫,眼中无男女、空大防,生养之事亦属医道,谈吐自若,也不如何。”
郭姑娘想了想,道:“嗯,咱们又将话茬绕回来啦。你医术高明,好罢——那你说,我和姓薛的能生养孩儿么?”黄衫女子闻言一愣,还当她有轻蔑之心,有意胡言乱语,当下眉头一皱,道:“姑娘瞧不起我的医术,也不必拿这等荒唐之言来哂笑。”
却见那郭姑娘难得正色,道:“杨姑娘误会啦!阴阳万物,奇妙之处不少,我自己也曾亲身经历,对造化神妙颇为惊叹,既听你一句玩笑提及,我也难免好奇一问,非有轻看之意。”
黄衫女子听她说得诚恳,气恼渐无,暗怪:这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古灵精怪,天下为医者,一生钻研岐黄之道,又有几个能想到这茬?叹道:“这等奇异之事,我虽做不来,却不敢说一定不成。天下之大,人之所学,只沧海一粟。不过——”顿了一顿,一双妙目冲郭姑娘看了过去,幽幽问道:“若然能有妙法,你难道真想试上一试不成?”
郭姑娘道:“我与何人试?”看到黄衫女子的脸色,恍然大悟——“你说与那周丫头……”言间禁不住捂嘴笑了,一面笑,盈盈眸子一转,道:“那也未尝不可。总归她人虽沉郁了些,可一旦被捉弄起来,倒也有趣,人又生得好,表里处处,都合姑娘我的眼缘。”
黄衫女子见她言语时面如桃花,越听越不禁发了冷汗,心念一动,想:周芷若待赵敏深情一往,绝不至移心别恋,莫非是这女子一厢情愿……一时间思绪百转,又忖道:日前听小虹回禀,说起周芷若此去桃花岛所遇,便是与一位神秘女子有关,我从未与其照过面,但现下看来,定是跟前此人无疑。许是这女子取出九阴真经的总旨,于周芷若有活命的大恩,周掌门才这般任她胡言玩笑?
——“你又走什么神啦?”郭姑娘见她不语,伸手往她眼底晃了晃,笑道:“我喜欢上了你心上人的心上人,你该开怀才是呀。”
黄衫女子嘴唇动了动,也不接她的话,只问:“你叫什么?”郭姑娘扑哧一笑,道:“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也不说我的。”黄衫女子隐忧赵敏,恐其为这姑娘的胡乱玩笑生恼,不意与之纠缠,冷冷道:“你不说也罢。”一敛衣袍,幽幽的说:“夜了,还是早寝罢——薛夫人。”言罢便要拂袖而去。
郭姑娘愣了愣,忽然一把将她衣袖拉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喂!你都收了我的见面礼,岂知当真碰了面,便是这般待我么?”黄衫女子听了她笑,削影顿住,心想:果真是她。回过头来,道:“姑娘幽居桃花岛,手中有九阴真经的总旨,武艺高强,又懂得调配九花玉露丸,加之我的婢女回报说姑娘姓郭,敢问——姑娘可是郭靖郭大侠之后?”
那郭姑娘放开手,微微笑道:“杨姑娘聪慧。”
黄衫女子纤手一动,从袖中一摸,摊开手掌,但见月光之下盈盈点点,却是三枚金针,说道:“郭姑娘让我婢女带来的见面礼,也实在特别。”郭姑娘望见她掌心金针,目光盈盈,道:“如何?你也要与我定三个约么?”
黄衫女子道:“当年,只郭襄女侠曾与我祖上有过金针之约,但听闻她红尘看破,上峨嵋山修行,开宗立派,那是一生未嫁,郭姑娘莫非是郭公破虏的后人?”郭姑娘凝视向她,只觉黄衫女子身影映在眼下,如皑皑雪上枝梅,长长叹一口气,道:“前尘旧事,尽化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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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芷若不是没想过赵敏还会再行到访,却没料到这样子快。将将第二日清早起,赵敏便换了一身男装,手中折扇翩款,风姿绰绰的立在帐边,笑着说:“薛先生今日身子如何?”
彼时周芷若可幸已起,只周身疲乏,郭姑娘便请兵士拿了那枝千年雪参去煎,又扶周芷若倚靠回榻,让她半坐半躺着歇息。
这下陡闻得赵敏语声,周芷若不禁嚯的坐直了身,惊问道:“郡主娘娘……怎么这样早?”她昨夜被这郭姑娘坑害,当即想跟着赵敏出去分说清楚,岂知赵敏似乎猜到她会偷偷跟去,昨夜一出帐门,竟径直去了王保保的大帐,倒叫周芷若不好去会,心中一夜惴惴,踏实不得,千盼万盼着赵敏今日前来,又怕她来时见她气恼,岂知现下看她容颜艳丽,丝毫不见昨日听了郭姑娘玩笑后的生硬冷淡。
赵敏面上的确看不出端倪,只不徐不疾的道:“可不是,睡得早,所以醒得早。”郭姑娘见她一身男装打扮,不禁出言问:“郡主娘娘可是今日有什么要事出营?”
赵敏点头道:“家兄调兵两万作中军,另起左右两路各一万为先锋,势在月内攻下益都。此乃圣上御旨,不可违也,但想到益都城里,都是些负隅顽抗的残兵,屏仗地势,易守难攻,恐累误了时辰。赵某不才,自诩读过那么几年兵书,当尽力替兄分忧。”
“你要随军出征?”周芷若一惊,问:“何时出发?”赵敏却不回答,只道:“薛先生能在千钧一发时救回家父,不能不说神功盖世,此番出征,意在请薛先生来亲自随护,保我和哥哥安平,但又觉得过于劳动大驾,是以特来问过先生的意思。”周芷若闻言一愣,猜不透她的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郭姑娘机灵百倍,接口解围道:“她身子未愈,只怕不宜随军行徙。”
赵敏似乎早料到会听见这般说辞,想也不想就回:“田丰小儿临阵反叛,实乃大愚之举,如今整个山东皆为我大元囊括,唯余益都那一座孤城,他以卵击石,只得盼望刘福通念及旧私,前来支援,左不过打算前后夹攻,殊不知我已请家兄调兵出营,合章丘、濮阳之兵力,埋伏途中,三处围剿,刘福通就算派兵,也定是日夜奔疲,我届时以逸待劳,他休想有一兵一卒能援到阵。此番这益都城我势在必得,请先生去,也不过是当巡游罢了。”她说到这,稍稍一顿,将手中折扇收起,朝着屏风团团一揖,道:“非是我有心苦缠,只因实在感念先生相救家父之恩,小女子又喜好结识江湖侠士,盼能与先生相交,绝无冒犯之意。”
周芷若听她说得煞有介事,虽一时半会儿不明其心,又恐她生自己的气,开口道:“郡主言重了。”伸手一扯屏风,双足踏下地来,坐在榻边,说:“能随赵姑娘行军,是薛某之幸。”
她眼下易容改扮,看将过去,只见一个身材形销的男子静静坐着,面色病白,容貌儒雅,唇上两撇胡须更显睿智,墨发束了个髻,两旁并后垂坠,端是个谦谦君子模样。
赵敏瞧着她,呆呆的怔了一会,眼中神光变了几变,终归于平静,道:“实不相瞒,我先前那一番说辞,讲来讲去,总不过念及薛先生勇武过人,令我好生仰慕,君子淡以亲,只盼与先生相识。我们蒙古人性子直爽,可总归得顾及汉人的礼数,我一个未出闺阁之女子,晓得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周芷若此刻却是怔怔瞧着赵敏手中的折扇,仿佛又见到许久之前,西域的黄沙大漠中,赵敏并着朔雪一起飘飞的衣带。忽然想起她从前唤自己周姑娘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两人又何曾念到会有今日?
这般一瞬不眨地盯着,只觉那折扇面上的凛冽寒梅越发渐大渐近,鼻中都似乎能嗅到一股子冷香,周芷若便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赵敏已走近在前,幽幽的道:“恰巧今日薛夫人也在,那赵某便将这话说了明白,此言坦坦荡荡,欲与薛先生结个君子之交,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她一双眸子灵动,不住朝周芷若和郭姑娘打量,里间盈盈有光,又带着几分不容人拒的威慑,郭姑娘只觉她好似一只眯着眼睛的狐狸,鼻子灵敏得仿佛嗅到了什么端倪。周芷若自知赵敏为人,但凡欲做之事,向来让人再没旁择,非得应了她不可,终于轻轻息了口气,道:“承蒙赵姑娘看重,薛某……自当尽力。”
“那便再好也没有啦。”赵敏凝重的面色终是破开一笑,如嫣然桃花般动人,她退了几步,又再拜礼,道:“时辰不早,请薛先生预备妥当,再过小半三刻,大军便要出发,赵某恭候。”
待赵敏退出帐门走远开去,周芷若才敢开口说话,道:“敏敏她心思灵巧,如此行事,却不知有什么深意?莫非是借着行军之机,好令我从世子手下脱身么?”转念一想:昨日之事,她非但不气不恼,今日反而笑盈盈地,也不知是看破这郭姑娘的玩笑话,还是尚且在心中暗暗恨怨于我?
郭姑娘本就对周芷若还瞒着赵敏一事不甚茍同,她性子爽利,主张有话便谈,不过劝解的话也不曾讲过,只因她心里明白,依着周芷若的性子,多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于是趁着当下,便道:“你也不必在此把脑袋想破个窟窿啦,索性随她一去便知,总归那是你心上的人,难不成还能害你?”
她不提这个‘害’字倒好,这下周芷若一听,想到昨夜之事来,皱眉道:“她是不会害我,姑娘昨个儿可害苦我了!”那郭姑娘道:“我也并非信口胡言,本意是想让你心上人在醋海翻一场波,当场与你拆个穿,可不正好?岂知你的郡主娘娘竟如此沉得住气!”叹了口气,握住周芷若手掌,又道:“算是我对你不住。今次出去你可听我的,保管你落不着坏处去。”
周芷若微微一怔,道:“此话怎讲?”郭姑娘道:“你又并非不知,那终南山的小丫头可不好打发,他们杨家的人呀,最爱钻死心眼,她既瞧上了小郡主,可不好善罢甘休,人家的功夫又确是厉害,此番大军出征,小郡主去,她定不会不随,届时刀枪无眼,危及你心上人和大舅,你却病怏怏地,岂不叫人占了风头去?”
周芷若默默听着,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冷笑道:“我所习的确并非正统的九阴武学,单凭一身邪门外功,于战场之上,要护个一二人,总也还护得住。”
郭姑娘听罢只是摇头,叹然:“你呀,便是嘴上酸哂,最饶不得人,待自己的心肠又比铁硬,可不是自个儿吃亏?你若不想看别人得意非常,那便听了我的话,这下快随我到外头去,寻一处无人的所在,动一动筋骨。”
作者有话说:
有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