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
情/欲
合欢就里的花香有晕神洗髓、让人堕入情/欲海的效果。项鸣心知俞希闻浑身软得没骨头,是情/欲难挨,连忙封住他的嗅觉,笃定地回道:“没死。”
俞希闻自觉坐在一滩水上,浑身不舒服,想黏在项鸣身上。理智在头脑上演拉锯战,他开口说:“给我个理由。”
该死,声调居然软了下来。
他坐在项鸣怀中,一双眼眸已被水雾浸透。饶是知道他声音放软不过是因为花香,项鸣依然头皮发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把俞希闻扶起来,让他在边上坐好。
“晚点可以吗,”项鸣难得放轻声音,他揉了两下俞希闻的眉骨,“……我先把气顺顺。你信我,死的真的不是俞闲,她还活着。”
“……活着?”
“还活着。”项鸣笃定道。
俞希闻吸了过量花香,虽被封住嗅觉缓了不少,但离彻底排出还有段时间,因此大脑活动处于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后知后觉地点头。可还是抓着项鸣的手。
项鸣挣了两下,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想随心,没挣开。
他们此刻在合欢就的二楼。项鸣曾进来过,他记得左手边挂有一幅迎客松风景画,正前方是张集满文房四宝的木桌,上面的镇纸压着幅没画完的人像图;右手边上是装满书册的格子柜,正中挖了个拱圆形的小窗,平台从里凸出来,放着个泥塑小人。项鸣至今还记得泥塑小人眉歪眼斜嘴凸,挤在一起,丑得让人难以辨认究竟是男还是女。可此刻他环视一圈,这里不是书房,他们坐着的地方触感软绵,居然在一张堕着红帷幔的大床上。
床上洒满红玫瑰和坚果,掀开一层红帷幔,还有一层。再掀,还有一层。一层连一层,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永远也掀不到尽头。这是迷宫帷幔,看来必须要双修才能出去。项鸣不再做徒劳功夫,双腿盘起,舌尖顶上颚,同时深呼吸,把强入体内的躁气排出体外。
他闭眼打坐,不知道俞希闻在看他。俞希闻的视线从他宽大的手背游到他的脸上,觉得他的鼻梁好高,像剑脊一样,山根直贯印堂。又觉得他的背挺得很直。
不。俞希闻想:不管是坐还是站,他的背一直这么挺,像军人一样。
……军人?
俞希闻忽然想起项鸣的手/枪。明明是已经飞升的石头仙,不需要也没必要再使用这种物质品,为什么他还要随身携带?视线往他腰间一瞥,原来是柯尔特蟒蛇型左轮手/枪。俞希闻对此不陌生,乐津时他曾跟随沈将军打战,知道这是双动击发式的,却也可以用手扳下击锤实现单动射击。可海霸主看上去比他年轻太多,现在又太平多年,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款老式手/枪?
除非,他也打过仗。
握着项鸣的手,俞希闻思绪万千。想起在溯洄圈里项鸣说过的话——
“当时这个时候还在打仗,敌军将屠杀了的战俘们拉去一个巨大的壕沟掩埋,想要火化,却因缺乏足够的燃料,留下数不尽的烧焦了的尸体——就抛在那儿,都是腐臭味。”
俞希闻记得自己问他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说亲身经历。当时他只当是玩笑话,并没有相信。
手指忽然被反握住,原来是项鸣收了打坐手印,睁开眼与他视线胶着。俞希闻本来要开口问他要答案,谁知被项鸣的新皮囊摄住心魂,忘了呼吸。项鸣以为他还没缓过来,问:“哪里不舒服?”
他说话时不复往日的嚣张语气,俞希闻一时没适应过来。项鸣见他不说话,凑近些,重复道:“哪里不舒服?要跟我说。”
这家伙难道是跟米开朗基罗学过雕塑艺术吗。俞希闻差点挪不开眼睛,心想:“就是副皮相而已,用不着惊为天人吧?”
他滞后地摇摇头。项鸣看他眼神终于聚焦,便主动提起:“还记得出门时我说过安允和……和言言有事要办,吃过饭出门去了吗?我肯定刚才的俞闲是冒牌货,是因为安允在来福愿雅轩的路上没见到她。还记得我们坐车去福愿雅轩,司机在分岔路口拐进死胡同,绕了两圈才回到主道上吗?那是安允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在分岔路上接到俞闲。”
俞希闻脑子转得快:“你早就知道俞闲会从家里逃出来,所以让安允在路上拦她?”
“是。让司机绕两圈才回到主道上,是怕接到俞闲后和我们碰上面。谁知安允没接到,她和……咳,和言言兵分两路,在分岔路找了几遍都没见到俞闲。我万没想到俞闲会突然闯进来,待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苏酉己一击毙命。但我直觉她不是真的,又找不到证据。直到安允传讯给我,她看见一个小孩冒充俞闲闯进博欢酒店,之后我又在尸块上看见一小撮不易引人注意的毛。”
“传讯?毛?”
“是假解鉴。他和人打斗时用的就是毛线团。这一小撮毛,”项鸣现出收在手里的证据,“就是从纱支上掉出来的。”
“安允怎么给你传讯?”
项鸣道:“我们之间存在一条记忆纽带,必要时她会把重要的讯息通过纽带传输进我的意识,我能直接调取她所见的场景。”
“那她也能直接调取你的意识?”俞希闻脱口而出。话说完才觉得自己在冒犯海霸主。
“理论上可以,”项鸣后知后觉地笑了两声,“但前提是我允许。”
居然能够直接和安允意识沟通……这难道不是最亲近的人才拥有的特权吗。什么引路人?什么师傅?什么好友?!俞希闻胸口有些闷,少顷才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记忆纽带。”
项鸣道:“这东西用处不大,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俞希闻说:“用处应该还是有的吧?比如对方如果有性命危险,另一方能够立刻意识到,说不定能赶上。不过前提是允……”他到这里慢慢怯了声。转念又想到海霸主不断强调他们的关系,心想: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即便他们真的是恋人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隐去心里的雾霾,言归正传:“这么说假解鉴被苏酉己杀死了?还有,你刚才说俞闲还活着?”
“我直觉他没死。他上次伪装成解鉴,这次又伪装成俞闲,不知道什么目的。”项鸣道,“安允给我传讯后赶回四有苑查看情况,看见俞闲被捆在椅子上,人到现在还没清醒。”
手掌心被指甲刺了下,意识到俞希闻在紧张,项鸣补充道:“不用担心,她只是昏迷。”
俞希闻点点头。项鸣的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继续道:“这里是合欢就构建的世界。你刚才吸入太多花香,还处于一个不太清醒的状态,我们得立刻出去。”
俞希闻把盘起来的腿放下,这不放还好,一放脑袋就往前栽,一头撞进项鸣怀中。原来他根本不能动,一动就破了定气,会比刚才更糟——他必须坐定在原地。然而,他哪里还能坐得住?浴火如反弹弓,压力多大,作力就有多大。项鸣抱住他,像是烫手红薯般,抢过被褥火速将他裹住。俞希闻只露出颗脑袋,双眸比刚才更迷蒙了。他无助般地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项鸣打了个死结,避免和俞希闻肌肤相触。他这只雄鹰在兔子面前束了脚,兔子一蹬脚,他就不敢也不能靠近半寸。
真是好出息。
“不怎么办,”想到这里,项鸣的呼吸卡在胸膛,不上不下。他冷酷道:“我们走。”
一把掀开红帷幔,还是层层叠层层,窒息感和压迫感十足。项鸣清楚,迷宫帷幔不仅会挑起人心底占比最重的恐惧,还会让人展出最脆弱的一面。于是放出水虹渊撕咬。撕烂一层,还有一层,真就永远没有尽头!
俞希闻双眼跟着水虹渊转,总觉得它的气势比起对付苏酉己时要弱很多很多。
一阵撕咬,除了收获半床的碎布,毫无进展。欲/火越烧越旺,俞希闻难耐地动了起来,胳膊摩擦着被褥。他盯着项鸣的侧脸,无意识地喃喃:“要……”
要什么?
俞希闻猛地回神,出力地摇摇头。他从喉间溢出几个字:“我的眉心……是怎么一回事。”
项鸣放出几个石头小人合力去撕帷幔,带他往前几步,说:“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它就藏在你的眉心中间,平日抓不到,当你情绪失控时它才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