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桂香满院秋
——“诸位还请在贡院外稍候。”
需要的东西全都收拾妥当,卓玉宸站在自己的寝舍门前,竟有一瞬不愿挪步。毕竟在这贡院里呆了许久,如今到了离开的时候,再怎么说也会觉得有些不舍。
离开之前,墨雪和赤月特地来送他。虽然他这个师父平日里永远是一副不屑于跟任何与朝廷有关之人打交道的模样,但唯独每次在自己的事情上操的心比他远在沛城的义父义母还要多。尤其是今天,甚至还特意在自己上车之前将自己腕上的玉镯取下来塞进自己手里,反复叮嘱,仿佛让卓玉宸又回到了自己当年高考时在考场门外给予自己最殷切期许的父母。
——“你到时莫要因为紧张慌了神才是。这些天光是凭你在我那琴阁里练的东西,若是还应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艺举,那岂不是打我墨雪的脸?”
“你就记得逢事儿多动些脑子,宫里的各个都是人精,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思量,万万不可大意。”墨雪说完,用手指点了点卓玉宸的额头。
赤月等他们二人说完,才走上前去将一截竹管呈于卓玉宸眼前:“公子,赤月虽不便入宫陪在公子左右,但已在各个宫门外安插了人手,若是公子遇险,便可点此信烟,到时赤月便是舍了这条命,也竭力保公子平安。”
卓玉宸看着赤月一脸的严肃,忍不住发笑,抬手便照着赤月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想什么呢,那可是皇宫。我本是考生,还是池家义子,谁会这么大胆子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动手?这信烟还是你随身带着,若是宫外有什么变故便点燃这信烟。这东西我若是带进宫去被人给搜了出来,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玩笑归玩笑,但卓玉宸心里还是感激赤月能如此为他的安危着想,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赤月当作家仆去对待,只当他是家人般的存在。只是自己身负枷锁,有诸多不得已,才无法始终伴他左右。
只是,赤月跟着墨雪的这些时日,他明显觉得这孩子比起原来要成熟不少,自己刚跟这孩子接触的时候,总觉得赤月小小年纪就喜欢木着一张脸,可现在这孩子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原来要多得多。想到这儿,卓玉宸又朝着墨雪鞠躬拱手道:“这些时日麻烦先生看顾赤月,学生在此还未谢过先生。”
墨雪着实没有想到卓玉宸居然会突然跟自己来上这么一出,一张脸憋得通红,掩饰似的轻咳了两声,眼神都飘到了天外:“那那倒不必,这、这孩子还算是老实,养个他还是绰绰有余”
一旁的赤月听了墨雪的话,脸上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另一边,贡院外,
郁夫人把梁沛和郁漠两人的手握住:“你们两个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此次入宫可万万注意言行举止,莫要给郁家和梁家丢脸。”
说完,专门拎起郁漠的耳朵:“尤其是你小子,上次你在宫宴上闯的祸,你娘我可是一清二楚,本想着教训你,只不过看你在贡院里不好丢那个人罢了。这次可是殿试的大事儿,你给我注意点儿,若是再口误遮掩,等你回来之后定要你好看。”
郁漠在郁夫人手下被扯得吱哇乱叫,一旁的梁沛也跟着笑。正打算趁着机会挤兑郁漠几句,抬眼却看到不远处雁栖然靠在树旁,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发愣。
梁沛向郁夫人拱手,随便找了个托辞留郁家母子在一旁谈天,自己朝着雁栖然的方向走去。
——“发什么呆呢,都准备好了?”
雁栖然的注意力原全在别处,等听清梁沛的话,一抬头人就已经在面前,心中自是诧异:“不是跟你姑母在一处吗?怎么来这儿了?”
梁沛只是笑:“还不是看某人可怜巴巴地藏在这儿?”
“雁伯父、雁家庄的庄客,还有寨子里的孩子们,可都等着看你金榜题名呢。你个少庄主,成天教那些孩子们读书认字倒是来劲,自己可也得当好这个榜样啊。”
跟雁栖然这家伙呆在一起久了,梁沛也差不多把这人的脾性摸了个大概,这家伙虽说平时吊儿郎当的,但在他眼里亲近的人永远比他自己要重要得多,这家伙可以为了那些孩子不惜背着父亲占山为王,也会为了争取更多的机会不惧他人的眼光,即使是前朝降将后代也要来京城一试。
不知道为什么,梁沛突然有一种想要上前拥抱雁栖然的冲动,但在他做出行动之前,自己就已经陷入了雁栖然的怀抱。
——“你也是。”
再次坐上入宫的马车,卓玉宸感觉自己的心境已经没了第一次入宫时的慌张,窗户上的帘布把外面的景色拦在眼前,卓玉宸微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段颠簸后,车辙转动的噪杂逐渐安静下来,车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公子,我们到了。考官大人就在里面等着公子,车辇只能停在这里,余下的路还请公子自行前往。”
等卓玉宸掀开马车上的帘子走下车,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宫殿,光是站在宫门之外就已经能看到里面一片萧条,像是已经被人遗忘许久,怕是平日里都不会有人往这里面走。
上次进宫时,卓玉宸就已经切身体会到这皇宫的面积之大,虽说这么大的一个皇宫,里面有几座废弃的宫殿也实属合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考题就在其中,卓玉宸还是感觉有些瘆得慌。
入宫前,墨雪特别叮嘱过自己,这个殿试,其实并不仅仅是在殿上演奏曲目那么简单。
以艺举为例,要先将通过前面的几次试验,最终入选的十名考生引入宫中,每位考生将会前往宫中的不同地点,每个地点的考官和考题都会有所不同,而考生则需要根据面前的物品或环境作出相应曲目。
只有考生所作曲目得到考官认可后,方能前往文华殿,在圣上面前进行斗琴。最终根据斗琴结果再进行进一步的排名。
卓玉宸注视着面前的宫殿,调整好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推开宫门,扑面而来的萧瑟之景,出乎他的意料,甚至看久了都有些许感伤。
卓玉宸小心翼翼地走进,迎面便发现这宫殿的正中间有一棵桂花树,树干粗壮,怕是需要几人合力方能将其围起。
虚无的意识牵引着卓玉宸走到树旁,手掌触及粗糙树皮的刹那间,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强行忍住逐渐加深的眩晕和反胃,卓玉宸把手松开,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调整好呼吸继续向深处走去。
直觉和一闪而过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怕是跟赵宸脱不了关系。敢情是上次在宫宴上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能圣上彻底信服,这是想要让自己来个故地重游好刺激刺激自己?
卓玉宸只觉得可笑,收拾好情绪,顺着廊道将这里所有的屋子都一间间摸过去。
果不其然,在一处像是书房的屋子里,他见到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正在全身贯注地端详着悬于墙上的一幅字画。
卓玉宸并没有打算惊动这人,而是缓步上前,视线停在那人面前的字画上,落款处的名字极其刺眼。
——宁安。
好家伙,他说什么来着?还真是冲着赵宸这家伙来的。
卓玉宸每次想到赵宸那个兔崽子给自己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就只觉得无语。这宫里的人也真是奇怪,人家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还要专门把已逝之人的遗物摆出来,这不存心给人家添堵吗?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从进到这屋内开始,自己的身体就开始没由来的发虚,眼前的事物都乱成一团,卓玉宸不得不暗暗将指甲抠进皮肉,以换得片刻的清醒。
正当自己还在心底暗骂赵宸的时候,眼前那人终于发觉了卓玉宸的存在。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人眉目疏朗,肤色白净但略带些苍老,仿佛经历了不少风霜雨雪,但眉宇间却仍显得精神矍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人的脸,卓玉宸总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感,就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人。
——“果真是你宸儿,你这些年可真是叫伯父好找啊!”虽是眼眶微红,但那人说起话来始终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模样,卓玉宸的视线扫过这人身上的官服,结合这人的五官轮廓,总算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奇怪的熟悉感究竟源于何处。
若是他没猜错,此人应当就是梁源、梁沛两兄弟的生父,也是曾经赵国公、宁安郡主以及池城城主、姜伯父的同窗好友——梁允承。
等卓玉宸反应过来,梁允承不知何时已经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
——“宸儿、你果真是宸儿都是伯父前些日子忙于政事抽不开身,如今终于能够与你相见,真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