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紫玉换痴儿
眼见池城主带着一众侍卫在池边闲转,卓玉宸终于放下心为自己的处境松了口气,坐在水榭中发着呆,他越想就越觉得那个城主说的像是有些道理。
那城主当时的神态着实可疑,但也许就像那城主说的,自己与其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随口一提要帮自己这一遭。不过这出路总比在街上讨饭或者活活饿死的强,毕竟自己身上的还不知道是毒是病,总得先有了银子才能另谋下一步的打算。
若是真凭着本事中了那艺举,不仅自己的生计能有个着落,做上了乐官也好报答那池城主今日的恩情。
卓玉宸兀自坐着出神,猛地想起来自己那床宝贝琴,在这里闲坐不如回去再试试琴音、背背琴谱,总比在这儿什么都想不出,只能空费心神来得强。
起身便打算回他那琴阁去,这锦安楼的后阁大的出奇,前后两个院门都有城主府的侍卫把守,卓玉宸倒是在这后阁里来去自如,想去哪儿都没人跟着。不必说卓玉宸现在生怕遭人暗算根本没有这个逃跑的心思,就是有也是枉费功夫。
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卓玉宸寻思着那些个小厮、婢女应当都被赶了出去,身后没有眼睛盯着,倒是觉得自在不少。
却没料到这刚打开琴阁的门,还没蹋进去两步,卓玉宸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不知被什么人攥住,脚下一滑竟是整个人都向着琴阁的角落里跌去。
才是转眼的功夫,整张脸就被一张巾帕捂了个严严实实,嗓子中只能呜呜地发出些微小的动静,两只眼睛也被蒙住只能恍恍惚惚地看到卡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只手。
卓玉宸暗道不妙,难不成是那个“证人”埋伏在琴阁里打算挟持自己?便用尽了力气想从那人的手中挣扎出来。
只是身后那人力气虽大,身量却小,卓玉宸使劲一扭身,估摸着距离用手肘照着那人的身上猛地一击,身后那人对他这反应毫无防备,“哎呦”一声就松了手。
卓玉宸听见声响这才放下心,虽说自己如今这副身子骨是有些弱不经风,但好歹之前也报过一暑假的自由搏击,加上多少还留着点儿应付体测的能耐在身上,给自己稍微争取些逃命的时间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待到将自己嘴里的巾帕取下来,卓玉宸这才看着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的小丫头,长叹一口气道:“我的姑奶奶啊,你个小姑娘家家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差点儿没把我给吓死。”
自己把这小丫头当成了歹人,自然使了十分的力气,那小丫头也被他那一肘打得眼泪汪汪,捂着侧腰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看得卓玉宸一时手足无措:“对不住、对不住!若是你疼得很,我现在就喊人叫郎中来。真是实在对不住,我当是歹人就没收着力,也没想到是你这个丫头片子。要不要不你再打回来,好好出个气?”
小丫头一看卓玉宸要去叫人,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反而哭得更凶了,捂着伤口一个劲儿地倒吸着冷气:“别、别!你可千万别叫人,我现在是偷偷躲在这儿的,若是被掌柜的发现了,拿不准是要打死我的。”
“为何要打死你?事是我惹出来的,与你何干?”
“你说与我何干?还不是你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竟瞒了我们这么些年,掌柜铁定是要把原先看管你的人全叫去一顿罚。谅我之前还可怜你,总是偷偷给你塞白面馒头,结果你竟是个活生生的白眼狼!你、你你倒是叫这些年吃了我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那还有不少都是我娘亲给我的!”
卓玉宸一看这小丫头越哭越厉害,脸都快要成了一只小花猫,赶忙安慰道:“你别哭啊,是我错了行不行,我不应该骗你,也不应该把这帘子扯下来。你就别哭了,你看,我给你扮鬼脸儿,再哭就要成黄脸婆嫁不出去了。”说完,卓玉宸拿两根手指扯着嘴角,故意翻白眼、吐舌头来逗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看着卓玉宸的丑样子,这才破涕为笑,挥着拳头便装作又要打他:“你少跟着他们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的,我叫翡儿。”
卓玉宸赶紧求饶:“对对对,翡儿翡儿,翡儿女侠饶命啊!”
卓玉宸看翡儿吓得不轻便怀疑其中还有隐情,试探着问道:“只是翡儿,你怎么在这儿躲着?城主不是叫人都赶到前楼了?要不我先把你送出去?你若是呆在这儿,被外人看见了恐怕得把你也抓去了。”
“你还在那儿装傻!若我是你那样大户人家出来的自然不怕,可我就是个厨娘生的,掌柜的说打死便打死,说变卖便变卖。哪儿有你今天戳柳儿娘子脊梁骨的半点儿威风!若是你今日把我捅出去,来日我被掌柜的打死了,你倒是能赔条命给我?”
哈?大户人家?什么大户人家?
翡儿这话倒是把卓玉宸给听懵了,他这阶级转变的也太快了些吧,怎么就从叫花子直接变到大户人家了?
翡儿看着卓玉宸一脸迟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用手捂住嘴,又抬起来手想捂住卓玉宸的耳朵,这一来一回,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要淌出来:“你莫不是只记起来了一半?那可怎么好?你给我忘了、给我赶紧忘了!”
——“那你就说说,什么大户人家?若是你不说,我这就叫那些城主府的侍卫来,到时候给你抓到城主面前,更有你的苦头吃。”卓玉宸故意吓她,站起身便要往门外走。
急得翡儿直起身便去拽他,也顾不上身上的疼:“我我若是说了,你可得闭紧了嘴,千万千万别跟别人提起来这事”
——六年前
翡儿的娘前日里摔伤了腿,偏偏那些个舞娘嚷嚷着要吃西巷的糖糕,翡儿的娘瘫在床上爬不起来,就只好让翡儿跑到西巷去买。
从掌柜那儿支了些银子,翡儿开了后门便往外头跑,未曾想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妈妈,头发都还滴着水,这大太阳晒着也未曾下过什么雨,翡儿乍一看还以为上哪儿爬来的水鬼,吓得她怀里的银子都掉了一地。
正要弯腰去捡,只见那个妈妈上前捉住翡儿的手,翡儿甚至还能感受到从指尖透过来的刺骨的寒意:“还请这位姑娘可怜可怜,我这儿有要事找你家掌柜,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翡儿向外头一瞥只见旁边停着个破草车,虽是心生可疑,但那妈妈既然说是“人命关天”料想也是不得耽误的,只好先让她进了门。
看着那个妈妈吃力地拖着破草车,翡儿本想搭把手,但看自己一靠近那位妈妈就一脸惊恐的样子只好作罢。
巧的是又撞上了一伙舞娘从前楼下来,拽着自己的耳朵问糖糕去了哪儿,这才不得不赶着出了门往西巷跑去。
等翡儿从西巷买了糖糕回来,只看见那妈妈就跪在掌柜面前,旁边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儿,男孩儿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身上、头上都沾满了烂草,跪也跪不好,还扯着自己头上身上的草渣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一看就是个痴儿。
“求掌柜的可怜,只求给这孩子一条活路,这孩子虽是性情痴傻,但自幼便是跟着贵人身边学琴的,只需给一口饭,其他的净使唤这孩子干便是,本是个少言又耐造的孩子,全凭掌柜的使唤。”
那妈妈跪在地上求着掌柜,又生怕掌柜的不同意,还把自己腕子上的紫玉镯子给扭了下来,强塞到掌柜的手里:“只要给这孩子一口饭,留他一条命就行,还望掌柜的可怜可怜。”
翡儿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紫玉镯子,哪怕是柳儿娘子的屋里也从来没有过。往前她只见过哭天抢地卖孩子的,倒贴钱送孩子的翡儿在锦安楼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
锦安楼这么大的场子,养活个痴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不用说还是赚钱买卖,翡儿见掌柜的看见那紫玉镯子的眼神就觉得肯定有戏。
后面“琴呆子”的名声就在锦安楼,乃至整个沛城打响了,只是这见琴呆子的规矩一直怪得很,每每登台的日子都拉上个帘子,说是偏偏当官的见不得,富商见不得,从京城来的见不得。
每次别人问起掌柜,掌柜也不说这规矩究竟是何缘由。
——“你说的可都当真?那痴儿便是我?”卓玉宸听翡儿讲完这事,惊得他汗毛直竖,一口气堵在胸口,先前虽是想过自己的身世,倒是没想过其中竟是这般曲折。
如此说来,难不成自己穿来之前真的经历过点儿什么?可翡儿口中的妈妈又为何非要将自己塞到这锦安楼来?还有那紫玉镯子,若是翡儿说连柳儿那样的头牌都没有,料想是得多大的家业才能让一个下人戴这样昂贵的镯子?
还有那奇怪的规矩,怪不得街坊的孩子都认得他,偏偏池城主这样的大人物却见不得。
可掌柜又为何非要让自己躲那些官宦富商?
一阵眩晕感袭来,只听“嘭——”的一声。卓玉宸整个身子失去支撑,直接砸在翡儿面前的地板上,吓得翡儿差点儿尖叫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翡儿瞅着卓玉宸惨白的一张脸,一时间慌了神。
卓玉宸胸口疼得难受,雷击一般的痛感顷刻间传遍全身,翡儿看着卓玉宸额头上的一层冷汗,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你不会中了那毒到现在还没请过郎中吧,老天爷啊,你这呆子是真傻了?”
卓玉宸按住翡儿的肩膀,缓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了些力气:“我且问你,我可有什么卖身契之类的玩意儿在掌柜手里?”
“你上哪儿来得卖身契?买身契还差不多。等等你问这做什么?你要从这锦安楼里出去?”
“你是不是疯了?柳儿这事儿一闹,掌柜定然不敢再亏待你,你若是出去了,这全沛城的酒楼谁还敢收你?就你这病痨子的身子,就是出城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在半路上一命呜呼了!”翡儿觉得卓玉宸铁定是疯了,打心底不明白都这副样子了,这个呆子又要折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