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改天换日(三)
◇第58章改天换日(三)
第五十八章改天换日(三)
小狐妖无从审时度势,他还恍然如置身一出噩梦之中,梦魇缠身,束手难逃。直到天兵意欲动手围捕山间众人,他方才像被一棒子打醒,拼死阻挠。这一出悲剧变故,他已深陷其中,绝不愿再拖任何人下水。
关键时刻,容礼的挺身而出卸下了白隐玉心头千钧巨石。虽说他仍旧敲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为何就会从满怀憧憬落到这步田地。他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一地的断肢残体,惨不忍睹。无论真相如何,逝去的性命无可挽回,最亲最近的生灵,转眼化作一摊拾不起的血肉,他茫然地盯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五内俱崩,心如刀割。
唯一值得侥幸的便是,无需再绑上几个无辜者跟随。
上前押送的天兵未听到之前承曦与风鸣的对话,只是按照惯例取出枷锁。在往白隐玉双手上套的当口,被将军出声拦住。风鸣的脸色很不好看,承曦一句拜过父母,彻底将他拿捏住。若真是战神伴侣,他的确无权处置,哪怕是犯了杀孽的异族,亦不可折辱。
他死死地盯着这不起眼的少年端量半天,除了那一双红通通的眼珠子的确粹亮得出奇之外,着实瞧不出什么额外的出众之处来。也就比一般人白净清秀一些,从头到脚,完全不足以与殿下匹配。
即便非魔族余孽,亦乏善可陈,何况……风鸣就算再是耿直也预料得到,一旦回到天庭,承曦若仍是这番不管不顾的说辞,那便是在自己身上刻下抹之不去的污点。莫说自开天辟地以来神魔便势不两立,何况经年累月至今,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殿下万一坐实与魔族成亲的事实,无异于主动放弃继承大统的地位,甚至将在那九重天上即刻掀起轩然大波……
风鸣将军头痛不已,烦躁地错开目光,却又与容礼的视线不期而遇。后者礼数周到地朝他点了点头……风鸣更头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如何是好?两块烫手山芋,哪一个都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九天之上就算是甭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将军扶着脑仁,敷衍地对容礼略一颔首,交代两句,匆匆向承曦追了上去。他内心打定了主意,即便尚未有成熟的对策,但这两桩麻烦他必须拼了命地悄无声息地按下来。魔族祸乱下界之事虽人心惶惶,但实则无人在意个中详情。那些虚头巴脑的神官们巴不得他一力承担下,甭劳烦他们,好糊弄。至于容礼,越少人见到他越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战神与娘娘已然不在多年,而这孩子又生得属实太过肖似了些……
风鸣重重地叹了口气,大踏步而去。
天兵天将押送嫌犯与证人随后上路,一缕罡风托举着两人直上云霄。少年无有经验,一个踉跄,被身侧之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容礼低声问道:“怕吗?”
白隐玉紧咬着下唇稳住身形,慌乱的目光执着一点,一直到再觑不着那抹背影,方才收回来,逞强地摇了摇头。他为何要怕,大不了贱命一条,就不信上天入地,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他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尽管小脸儿白得无有血色,脊背依然竭尽所能挺得笔直笔直。
容礼饶有兴致地侧目,温煦地眨了眨眼。
少年微微诧异,“你,不怕我吗?”
容礼笑了,“为何要怕?”
“我……”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不争气的水雾死命地憋着,“你们不是都看到了,我……我……”他自己其实不敢去幻想他发狂时的画面,在他眼里,从始至终只有铺天盖地的黑雾,待雾气散尽,一切便无可挽回。
但清羽指认了他,容礼也认同……容不得他抵赖。
“你当时神志不清吧?”
“嗯。”白隐玉哽声。
“不记得?也无法自控?”
少年又是一顿小鸡啄米,瞳仁中感激的光亮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容礼叹了一息,残忍道,“可惜,他们不在乎这些。”
白隐玉怔了怔,旋即理解了,“他们”指的是那些能定他罪状的神官老爷们。
少年抿着唇,并未反驳。他其实没那么幼稚,对容礼的感激源于他有一说一。小狐狸骨子里清醒得很,从不曾奢望别人替他隐瞒掩盖什么。至于上界神仙,除承曦之外,他见到的不是土地老儿那般助纣为孽的,便是度厄星君那等丑恶败类,刚刚遇到的将军亦是无脑偏见之辈……指望这些人明察秋毫主持公道,纯属异想天开,他唯一一点点底气无非……
容礼洞察人心,“不过,小殿下大概会护着你的。”
白隐玉有些茫然,“天庭又不是他一言堂的地方。”
容礼赞同,“的确,很难。”
少年攒了攥拳心,愤愤然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就破罐子破摔。那些人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反正……反正,大不了鱼死网破,”小狐狸一咬牙,“我体内的魔气好像还挺厉害的。”
容礼窒了一息,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小狐妖简直太合他胃口了,明知少年是在吹牛皮,他怕是连魔气藏于何处都还没弄明白,谈何厉害不厉害。不过,单是这份铮铮不屈的硬骨头与不畏强权的勇气,便值得他情真意切地伸出大拇指,由衷赞了赞。
万里凌霄,转瞬即至。一路上间或与容礼交谈,分散了白隐玉大部分的惶恐与焦灼。容礼说话并不避讳天兵天将,他便也有样学样。
待众人穿破云层,落足与南天门外,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狐狸毫不意外地被天宫的巍峨气派所震,呆愣愣地直了眼。他眼睁睁地瞅见守门的将领对承曦毕恭毕敬地行礼,嘴里殷勤地汇报着什么,小殿下在门口滞留片晌方才离开,但从始至终,未有回过头来。
少年压下心头的失落与不安,任由天兵在前方带路。走至岔口,容礼也被送往另外的方向,独留他一人被遣往这光鲜的九重天上最晦暗之处。
途径天宫御花园,远远瞥见璀璨夺目的光华随处绽放,美丽妖娆的仙娥穿梭其间,锦衣华服的童子喧闹嬉笑……一切美轮美奂得不切实际。
少年下意识收敛目光,他好奇,却不艳羡……比起天宫深一脚浅一脚的缥缈绚烂,下界烟火中实实在在的一饭一蔬更令他怀念。
可惜,不知是否尚有机会回返。
白隐玉,打起精神来,你是来将是非黑白分说清楚的,非是待宰羔羊。谜团亟待探究,至亲血仇待偿,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没道理自己先泄了气。
小狐狸给自己敲着边鼓,在天兵的催促之下,一脚踏进黑洞洞的天牢入口。
这九重天上甚是奢靡浮夸,仔细看过去,黝黑沉重的入门厅堂乃墨玉累成。径直往深处走去,墙壁两边亮着白玉灯盏,亮堂堂的,倒也没了初入时的威压。并排而列的牢房大多空置,间隔有几间住着衣着干净形容齐整的仙人。少年从门外路过,亦引不起多少兴趣。
白隐玉曾去人间州府的牢狱里审问过那装神弄鬼的巫师,他印象中的监牢脏污潮暗,充斥着鬼哭狼嚎,每走一步都会被赤裸裸恶意的目光和贪婪的伸手所惊扰,与天宫此处大相径庭。
小狐狸不禁咋舌,怪不得下界芸芸众削尖了脑袋也要争着抢着飞升,这天上的囚犯貌似比地下的官老爷还要排场。
正不着边际地琢磨着,他便被带入一间同样整洁宽敞的牢房。即便无有窗扇,但房内灯火通明,有床榻,有案几,还有配套的茶盏和棋盘。小狐狸一屁股坐到锦被层叠的床铺上颠了颠,果真比他住过的最豪华的客栈还要舒服多了。
少年乍逢剧变,又背井离乡,被巨大的痛苦与惶遽摧磨得身心俱疲。甫一坐下来,顿感疲惫困乏,上眼皮止不住地与下眼睑打架。不出一息,竟倚着墙壁兀自睡着了。
尚未交接完毕的天兵皱眉瞥了他两眼,低声嘀咕,“真够没心没肺的。”
小狐狸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时不敢设想的场景,趁梦魇鬼鬼祟祟侵袭而来。梦中,他成为了旁观者,亲眼目睹自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无数浓黑暴虐的魔雾从体内逸散而出,幻化为锋利的刀刃,穿透树精婆婆半透明的身躯,将爬山虎大叔和桃花精姐姐钉在一起……他疯狂疾呼,冲上去试图用自己虚无的身体抵挡,却徒劳无用……罪恶的魔刃一往无前,终于将无辜扑向他的小兔子开肠破肚,血洒眼前。
“啊!”白隐玉惊呼着坐起来,使劲揉搓着双眼,却撵不开一大片猩红的血气。
“快起来了,”身旁蓦地一声催促,“大殿中的各位神尊可没空等你磨蹭。”